學達書庫 > 宮闈情仇 > 繡宮春 | 上頁 下頁 |
二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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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黃的燈火搖曳中,封齊修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雙略顯孱弱的面容,不甚美,卻極特別,一雙懾人的眼眸,冰泉幽咽,瀲灩淩寒,眼底沒有慌亂、沒有懼怕,反而是詭異的鎮靜,黑漆漆,如黑淵噬人。 封齊修自嘲地想是自己這副模樣不夠兇惡,還是這宮裡經常有行刺的,就連一個小宮婢都習以為常。將裡衫系好,一眼就看見了那盞琉璃燈,也不出言,只哂笑著一把拿過來,不吹熄,轉手放在離窗口極遠的位置—— 明暗光亮,剛好被帷幔裹住,一絲也透不出去。 等放好了,封齊修轉過身,朝桌案前的女子挑了挑眉毛。 韶光垂著眼簾,藏在桌下的手,狠狠牽緊了衣角。 這時,外面忽然響起一陣腳步聲,很急促,夾雜著人聲嘈雜。 韶光目光一動,剛想起身,封齊修卻更快地來到跟前,在她想開口之前就敏捷地伸手一把將她扣在懷裡。 「別碰我!」 「不許出聲……」 話音被堵在喉嚨裡,封齊修隨即使勁將韶光拽起來,一手反擰著她的胳膊,另一隻手掀開窗沿一角,向外看去。 雨早就停了。風很涼,刮得樹葉沙沙作響,濕漉漉的門廊內外,被火光照徹得亮如白晝。身著甲胄的侍衛聚集在廊外,手執佩刀,雪刃鋥亮,戾氣撲面而至。 來得可真快! 封齊修皺起眉,臉上有狠厲的殺意,寒星似的眸子卻熠熠閃亮。韶光心神一凜,下意識地攥著衣袖,就在這時,更嘈雜的聲音響起,兵甲聲很重,卻井然有序,含著隱隱殺伐之意,隔遠可聞。 漆黑的夜,此刻連星子都是黯淡的。 火光卻將繡堂內外照徹得無所遁形,手執弓箭的戍衛趕來,俱是一身黑衣,端肅半跪,手挽強弓,箭尖齊刷刷地指向半敞的窗扉、緊鎖的殿門,仿佛只要一聲令下,就要連人帶屋,射成刺蝟。 封齊修靠著殿門,緊握的手指發出「哢吧哢吧」的響聲。 韶光卻仿佛猜到他心中所想,淡淡地道:「這個時候出去,流矢會在一刹那將我們兩個射成刺蝟。更何況我只是局裡一介奴婢,身份卑微,根本沒有要挾的分量。」 對院中的侍衛來說,今夜委實是可遇而不可求。捉拿了刺客,在主子跟前立功,得賞賜且不說,前途也是扶搖直上。宮掖裡頭,這樣的例子還少麼?立功,才能請賞。否則每年怎麼有那麼多刀下冤魂。托他的福,宮闈裡百年難遇的陣仗,竟然自己給碰上了。 韶光眼底的寒光一閃而逝。 「這裡可有後門?」封齊修壓低了聲音,皺眉問道。 韶光搖頭。 封齊修眉頭皺得更緊,按捺著湧動的情緒,目光變幻莫測。 「別妄想作困獸鬥。」韶光眼簾微垂,聲線低沉,「宮掖很深,深到你無法奢想的地步,就算僥倖逃脫,刺殺也是不可能的事。」 那麼多兵丁,那麼多弓箭。若讓他給逃了,多少人得引頸就戮。 「去開門吧!現在去,說不定還能活著被送到大理寺。」 封齊修眯著眼眸,「我敢進來,就沒打算出去。」 他的嗓音有些喑啞,眼底充斥著血絲,嘴角隱約有笑紋,含著一抹從容凜然的決絕。韶光動唇,「出師未捷,身首異處。在你眼裡,人命就這麼不值錢?」 封齊修聞言不禁轉眸看她,剛想開口,門外響起搬移重物的聲響,幾許軸承轉動,像是又來了什麼人。兩人都不由朝著聲源望去。 廊廡側的石榴花早就開好了,濃郁的花瓣,紅得近乎淒豔。花樹下,宮人搬來一座鎏金銅壺滴漏,旁邊,一道頎長的身影負手而立,黑錦緞蟒袍,墨發半束,邪魅狠絕的面容,一雙眼眸漆黑如夜,似笑非笑的視線,仿佛隔著厚重的殿門直直射向裡面人。 封齊修沉聲問道:「他是……」 「晉王殿下。」 侍衛統領簫琉緬見到來人,立刻恭謹地行禮。尊貴的男子黑眸深鎖,眼底仿佛蘊含著幽潭水紋,深邃幽茫,一揚手,身著黑衣的戍衛即刻讓出一條路。 六個五花大綁的人被架到跟前,滿身滿臉都是血,分辨不出面目。 原來入宮行刺的不止一人。 「本王限你半個時辰,自縛投降。否則每隔半刻鐘,殺一人!」 冰寒的聲線,無比殘忍。話音落地,戍衛立時將盛滿沙礫的滴漏翻過來,抽開隔板,流沙開始迅速下漏,純銀光澤,粼粼閃爍。 整個殿廊裡,一片死寂。 耳畔只有銅壺滴漏的沙沙聲,短促而清晰,仿佛敲打在心上。驕矜的男子負著手,仿佛睥睨眾生的神祇,覆雨翻雲,一切皆在掌中。 「殺!」 半刻鐘,轉瞬已到。 戍衛得令,唰的一聲抽出腰刀,手起刀落。溫熱的血噴濺,其中一個刺客的人頭落地,咕嚕嚕滾出幾米開外,血肉模糊。 空氣中飄浮起淡淡的腥氣。血撒進了土壤裡,星星點點,滋潤著嬌豔的花,連花香都被催發得愈加濃郁起來。封齊修瞪大雙眼,眼睜睜地看著同伴殞命,手摳著殿門,恨不能將門閂掰斷。 外面的那些禁宮侍衛早都被嚇得肝膽俱裂,麟華宮的守衛卻很興奮,只等著再次舉起刀,這時,厚重的殿門哐的一聲被推開。 冷風灌進來,將烏絲吹得淩亂。韶光被挾著,亦步亦趨地跨出門檻,扣在肩胛上的手仿佛鐵鉗,將兩個人的身體貼得嚴絲合縫。然而男子的喘息就吐在脖頸間,猩紅血目,澎湃著無邊怒意和恨意,眼神卻保持著冷靜和犀利。 「將他們都放了,別逼我殺了她!」 誰也沒料到會有宮婢被挾持,在場侍衛不禁面面相覷。戍衛將火把拿近些,照亮了男子凜寒戾氣的臉,還有懷中一襲雪羅裙的女子,蒼白的面容,柔弱可憐。 楊廣眯起眸,眼底閃過一抹寒芒。 「放開她,你自己束手就擒,就留你們一個全屍。」 封齊修聞言,忽然仰天而笑,然而只一瞬便斂盡笑意,赤紅著眼道:「晉王果然是名不虛傳,殘酷冷血,刻薄寡恩。既然怎樣都是一個死,難道你真能不顧她的命?」 說罷,將韶光推至自己身前,單用一隻胳膊環著她的腰身,「如果晉王不怕擔上草菅人命的名聲,當然可以不必顧及這名無辜的宮婢,大開殺戒!」 僵持半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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