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宮闈情仇 > 繡宮春 | 上頁 下頁 |
二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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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沉的天際烏雲滾滾,連一絲月光都不見。宮牆每隔一處都掛著琉璃燈,昏黃的光在風裡一晃一晃,籠罩著陰鬱的影子。天氣晴過一瞬,雷聲又起,如織的雨絲,密密斜斜地刺在窗紙上,嗖嗖的涼。 時已子時,連簷頂的烏鴉都在酣睡。 黑洞洞的門廊內,放著一把輕骨竹傘,傘面是詭異的豔紅色。 若還是昔日高高在上的身份,佈局籌謀,哪裡還要用她來善後。可惜,現如今的身份並不足以指使他人,非事事親力親為不可。韶光撥了撥頭上的雨絲,將傘收了,輕輕踏進繡堂。 偌大的敞殿,空蕩蕩的。 門窗關得嚴絲合縫,冷風抽打著窗櫺,能聽見呼呼的聲響。繡架被宮人們擺放回原處,此刻留在堂上的,只有兩張花梨木大長桌,以及桌上碼放的檀香屜。 她是來毀屍滅跡的。 白日裡的比試太順利了,順利得讓人隱隱不安。儘管自人選到排序,謀算安排得絲毫不差,可施豔春的話言猶在耳,宮闈經年浸泡出的敏感,還是讓她當夜就潛回繡堂,將該料理的事情料理妥當。 婢子繡完的緞子,由四位女官盛放在檀香屜裡,按照兩房次序,一一擱置在長桌案上。可經過篩選撇除後,卻打亂了順序,數量過千,找起來讓人焦頭爛額。相比之下,選拔出的三張則珍貴許多,束之高閣的布料,隨風輕擺,上面的宮樣仿佛活了一般,鮮妍明媚,無比招搖。 選中的,名曰:梅塢春早;而她親手繡制的,卻是「曲苑風荷」。 誰說在眾目睽睽之下,舞弊徇私是不可能的事? 誰說只有憑藉本事,才能贏得高位? 如果可以布一個很漂亮的局,那麼局裡的玄機,就在那名簽上面—— 在考核場上負責初選的是鐘漪蘭和餘西子,所以,她便安排宮人在名簽背面,用朱砂畫了印記。鐘漪蘭希望由她勝出,餘西子那邊又事先打過招呼,挑選時,定是都要挑那些畫了朱砂的。而端詳的一瞬,已經用手將朱砂痕跡抹掉。這樣,嫣然、青梅、相思和自己四個人,必然通過初選。 然後是言錦心和白璧。 輪到她們,就是鐘漪蘭和餘西子選好的料子,應該說,除了「選中」的四塊緞子,其餘挑的,都是稍遜色、或者次等的手藝,所以言錦心和白璧已經無從選擇。因為那些繡工精湛、有可能脫穎而出的繡緞,早在初次選拔時,就被篩掉了。 最後再呈給崔佩,便是大局已定,無論她如何排名,結果都是一樣。 一切都因為看不見名諱,自然能出現兩張相同署名的作品。就如同相思,明明繡的是花蝶,入選的卻是雙飛燕。 一件是親手繡制,另一件是假借他手。幾房掌事看不見,婢子們也看不見,如果不翻出來對質,誰能想到內裡還藏著李代桃僵的貓膩。 當然,中間或許會出現紕漏和差錯,然而紅籮和阿彩的袖子裡,都裝著刻有她們四人名諱的簽牌,倘若果真漏選了誰,在當場念出名次的時候,也會將錯誤糾正回來。萬無一失。 摳開不知多少塊名簽,韶光終於發現了自己的那塊料子——針腳生疏,線色的搭配也並非上等,若論手藝,比起寧霜不知差了幾分。韶光輕撫了撫,從袖中拿出一塊名簽,替換在檀香屜裡。 換下來的簽牌放進袖帶,再拿著屜子重新堆起來時,殿門忽然被一把推開了—— 一道閃電,將敞殿照得雪亮。 風雨裡,一個猙獰魅影,佝僂著脊背,整個人像是從河裡撈出來的,雨水順著鬢角淌下來,跟衣袂滴答下來的水融合,在地面上鋪開水漬。 韶光驚愕地瞪大眼睛,就著閃電的光,赫然看清來人衣襟上的不是雨水,而是殷紅鮮血! 「你……你是什麼人?」 抓著名簽的手微微顫抖,破碎的喊叫聲剛從喉嚨溢出,嘴就被來人一把捂住。韶光驚呆了一瞬,還沒來得及反應他是如何靠近的,就能感受到從他身上傳出強烈的森寒氣息,這才想起掙扎。 宮裡人……不,不是宮裡人,宮闈裡怎會有陌生的男子! 「別動。」 那人似乎更驚詫殿裡有一個女子,有些懊惱地杵著桌案,另一手則死死捂著她的口鼻。韶光愈發恐慌,手腳使勁地掙扎起來。男子煩躁地怒喝了一聲,猛地從腰間抽出匕首,狠厲地抵過去,「再動,這刀子可不認人了!」 冰涼雪刃貼著脖頸劃過去,引起刺骨的戰慄。韶光僵直著身體,點點頭。 這時,男子狠咳了一下,顧不上嘴角隱隱滲出的血痕,扯著韶光的衣領將她推到角落裡,自己則反手將殿門關上。 風雨,在這一刻被阻擋在門外。 韶光被推得一個趔趄,跌坐在地上。髮髻歪了,幾縷烏絲垂在耳際,絹衣上沾了對方身上的泥水和血水,狼狽不堪,蜷縮著腿,顯得懦弱可欺的樣子。埋在膝蓋裡的臉上,一雙眸子湛亮,眸色冰冷如月。 宮裡怎麼會有外人?還受了傷…… 悄然抬眸,韶光偷眼打量這個闖進內局繡堂的人。 藏褐色的衣袍還沒幹,因著受傷,繡著纏枝金紋的衣袂有些淩亂。不同於沉啞的嗓音,他有一張很年輕的臉,瞳仁清澈,精雕細琢般的下顎,薄唇蒼白,卻無損俊美出挑的面容。 韶光看到此,反而鎮定了幾分。錦裳奢華,兼著舉止優雅,更無一點市井氣息。此人並非出自江湖,單就那副皮囊就足以讓諸多男子相形見絀,嚴厲的神色,卻缺少了戾氣和殺意。 「你是刺客?」 問句,卻是肯定的語氣。說罷,迷惑的目光落在他的臉上,「前朝舊部?」 封齊修從帷幔上扯下來一塊布料,綁在自己受傷的腹部,聞言,有一瞬地怔忪,片刻後瞧見被挾持的宮婢自己從牆角站了起來,想是腿腳有些麻木,身子顫顫巍巍的,卻敢扶著桌案靠近——忽然就生出一種想笑的衝動,「你難道不怕我?」 不怕他殺了她? 韶光揉了揉胳膊,「這裡是尚服局的繡堂,橫直門在北側,順著廣巷走五裡,穿過繪著漆畫的門廊就是通向宮外的廣甫長街。」 衣襟潮濕,風一吹,刺骨的涼。韶光隨手點亮了一盞琉璃燈,幽幽光線,照亮了狹小的角落,「你不用那麼看著我,我知道你是入宮行刺的刺客,只不過刺殺不成,反而受了傷、迷了路。」 宮中早有舊聞,自安邦十二年以來,先周靜帝被奪權,而後割據南方的陳朝被摧毀,經歷了江南叛亂,誅伐一統,其間諸多勢力反撲又被瓦解,直至政權穩定,前朝的餘孽們卻並未從此銷聲匿跡。多年前,就曾有大批前朝舊部冒死進宮刺殺,皇室遂派侍衛精銳進行肅清,一陣腥風血雨後,前仆後繼的死士和亂黨幾乎殞命殆盡。 只是想不到多年後,舊事重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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