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宮闈情仇 > 繡宮春 | 上頁 下頁 |
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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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耳蓮子冰糖水,入口即化,甜香不膩。可惜,太涼了。 「我要你取勝。」 鐘漪蘭放下羹匙,目光定定地落在韶光的臉上。 韶光略帶驚愕地抬眼。 「若論宮樣和刺繡技藝,房裡都是女紅行家,自然比你出色百倍。」鐘漪蘭挑起唇,「可我要的不是精妙布藝,而是整個司寶房。如此良機,絕不能讓大權旁落,可我也不想身邊再出現第二個餘西子。你必須獲勝。」 說罷,起身走到芙蓉寶架前,親手合上了一扇窗。 等再轉眸,陰霾已經在那綺麗的妝容上分崩離析,眉梢眼角泛著輕慢,依然是往日那個氣勢淩人、篤定自負的司衣房掌事。精神不濟是給別人看的,拿了賞賜,得了贊許,太多人生出嫉恨,在企圖尚未實現之前,她深知應當韜光養晦、暫隱鋒芒。 「可是,奴婢……技不如人。」韶光輕聲說,說得真心實意。 鐘漪蘭挑唇一笑,「若憑真本事,你自然不行。」 「兩房都是刺繡出身,一般教習,手藝技巧難分伯仲,關鍵在匠心。若有人從中相助,用手段除掉一些礙事的,若……」手撫過花枝,鐘漪蘭的眼底洩露了一絲貪芒。 疏影朦朧,琉璃塔上的搖手正轉著,球環一層含著一層,仿佛有粼粼水色,輝映得滿室清涼。韶光將逐漸停下來的搖手再次轉開,卻一笑,搖頭道:「只怕是……就算奴婢勝出了,也難被任命為司寶房掌事。」 沒錯,那是太后懿旨。 所謂破格提拔,卻不過是非常情勢下的非常手段。她當場揭發餘西子貪贓的罪行,同時揭開的,還有那樁宮闈裡諱莫如深卻又心照不宣的醜事。為了不掀起軒然大波,最好的辦法就是用另一件更新鮮的事來掩蓋。畢竟破格提升這樣的機會在宮掖很少見,不消一陣,宮人便會因此忘記餘西子,忘記流螢。就像有了新傷,而不再理會舊疤一樣。 「鐘司衣也別忘了,不准女官參加,即便有宮人勝出,也能以才幹不足為由駁回任命。上面的這個決定,不過是給崔尚服一個臺階,到時候沒有合適人選,風波平靜了,余司寶自然會官復原職。」 捏著花枝的手一錯,哢嚓一聲,剛抽花苞的花枝被生生折斷。 鐘漪蘭背對著光,出神地盯著指尖撚碎的花瓣,就這麼站了很久。半晌,像是看清了什麼,又仿佛墮入另一潭泥淖,眼神忽然變得幽深,「當初你進司衣房的時候,曾經信誓旦旦地向我許諾,這宮掖內除了你,再沒人能幫我達成所求。現在機會就在眼前,是你對我報效的時候了。你絕不能讓我失望。」 巳時已過,屋院外陽光晴好。 明媚的春光投射在廊坊上,金波離合,泛著一抹揉碎的金色。穿過眼前一道湖灣,就是湖西坊,往北是暴室,往南是尚服局內堂。鐘漪蘭的寢房如同中軸,聯結著宮闈局和掖庭局。隔著石橋,能看見身著碎花淺衫的婢子在湖畔穿梭而過。 韶光自屋院出來,便取道湖灣,足下踩著藤木長階,自廊坊而過。廊柱的紅漆是新刷的,有一股刺鼻的澀味。迷離的陽光透過一扇扇鏤花窗,在水榭裡、藤板上灑下一道道的光暈。 石橋下,早有一個婢子在等候。 如果她自南取道,回繡堂去,便不會碰見。韶光抬手遮了一下明媚的光線,看見前方婢子朝著她恭然斂身,「韶姑娘,晉王殿下有請。」 此時此刻,畫屏卻已經在鳳明宮正殿前跪了很久。頭頂上的太陽很大,晃得睜不開眼睛,臉頰和耳朵也跟著燒起來。 「姑娘,奴婢知錯了。」 畫屏顫抖著肩膀,像是隨時要暈過去。她面前站著一個釉綠絹紗宮裝女子,看腰間環佩絕非普通宮婢,狹長丹鳳眼,長髮綰成蝶髻,眉目含春,極為嫵媚多情。 「折了殿下的宋白,你倒是一副委委屈屈的樣子。給我好生跪著,敢裝暈,走著瞧!」 敞殿內,花早就開好了。 魏紫和姚黃簇擁著的細瓷花插,幾株趙粉亭亭玉立,中央一株宋白宛若雪中仙子,最是出塵。鳳明宮偏殿被不同品種的牡丹花堆砌得恍似瑤台,奇葩嫩蕊,花氣襲人。一地碎魄光影中,那緋紅錦袍的男子負手佇立,琥珀色的眸一轉,流瀉出了盎然笑意,直耀得花光滿眼,人面迷離。 「連昏倒都不許,你可真是越來越霸道了。」 楊諒撩開琉璃水簾,跨出了門檻。 董青鈿急忙撐起輕骨竹傘,覆到他頭頂,「太陽這麼大,殿下怎麼出來了。」 男子拿扇子敲了一下,「你也知道太陽大。」 董青鈿不情願地扁扁嘴,「殿下最寶貴此姝,好不容易從宮外弄進來,卻被個不長眼的給折了,奴婢能不罰她?」嘀咕完,低頭去瞥跪著的婢子,「傻愣著作甚?殿下體恤你,還不趕緊謝恩。」 畫屏進宮不久,一直打理花木,沒見過漢王,自然也沒想過人間竟有此等玉顏男子,只覺得仿佛畫中謫仙從雲端走下來,一時忘了行禮,竟看呆了。 這時,殿前廣場上有幾抹身影,隱約間,紅光熠熠浮動。等離得近了,可看出是司衣房的宮人捧著新制的茜素紅緞料。 楊諒擺開摺扇,唇邊噙起一抹淺笑。 「奴婢桃枝,為漢王殿下送來茜素紅掛緞和鋪毯。」 為鳳明宮送緞匹,由桃枝親自領宮人前來。有了上次的教訓,司衣房再不敢大意,挑的也悉數是老人兒,舉止謹慎。 男子原本盎然的笑意,在宮婢的臉上掃過去,就這樣逐漸消散個乾淨。片刻,斂了眸色,淡淡地道:「拿進去吧!」 桃枝松了口氣,剛抱著布匹走上臺階,就被董青鈿攔住,「殿下不喜歡旁人進寢殿,擱下就行了。」說罷,回頭瞪了一眼,「過來幫忙,一點眼色都沒有。」 畫屏聽著訓斥,趕緊跑上來,偷眼間,不禁又去瞥那一抹俊美的緋紅身影。玉堂裡,花枝微垂,花瓣顫動,一束花影盡數被那盛姿傾世的男子占盡,柔亮得讓人挪不開眼。可……明明是嗜好茜素紅,怎麼又會偏愛宋白呢? 麟華宮,芷欽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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