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宮闈情仇 > 繡宮春 | 上頁 下頁 |
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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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光拿著那塊月白緞絹帛,轉過身,看見偌大繡堂裡那一抹頹唐身影。 一罪坐實,罪罪難逃,鐘漪蘭打的好算盤。可惜,最嚴重的罪責被推翻,其餘都是小事,略施懲戒,離謀劃初衷相距甚遠。鐘漪蘭顯然還不想息事寧人,可餘西子呢?吃了這麼大的虧,接下來就要忍氣吞聲了嗎? 司飾房在南側,隔著宮牆,可見高高的花溪閣。言錦心歪坐在錦緞長榻上,有天青色絹衣的宮人捧著果盤在一側伺候,另一名年紀稍長的婢子,身著黛青紗絹料,彎腰對著她正說什麼。 言錦心微眯著眼睛,不時哼上一聲。婢子言畢,遞上手報,朝著她斂身告退。 鏤窗鋪展了一道隔間,中間掛著綃紗帳。琉璃垂簾分割出不同的光暈,搖搖曳曳,朦朧了一室花木疏影。白璧坐在黃花梨大敞椅上,從果盤裡揀出一枚杏子,放進嘴裡。 「還是你這司飾房敞亮,各色配飾更勝一籌。喲,新換的綃紗帳子吧?鐘漪蘭可真大方,趕明兒,讓她也給我弄兩匹。」 沉香青玉案上擺著三色果品,言錦心卻看也不看一眼,「殿前齊聚,司仗房也出了不少力。難道她沒給你什麼酬謝?」 白璧摸摸鼻子,「幾匹宮繡羅絹罷了,哪比得上送你的。」 「一等婢子織制的宮繡堪比貢品,價值連城。可若是違制了,不管用在宮裡還是拿到宮外都是麻煩。」言錦心瞟了白璧一眼,後者臉色一僵,訕笑不語。 「很久不見鐘漪蘭的手筆。這一招釜底抽薪,可真是狠毒!」白璧看過青萍搜集的手報,欷歔不已。 典飾青萍去了一趟宮正司,宮正司的人卻說流雲已經被送進大理寺,獲罪待審,不日將處以極刑。而司寶房的宮人被挨個查問,部分婢子被搜出私藏物什,獲罪嚴懲。典寶春雨被革職,調往掖庭局。餘西子則因瀆職罰俸兩年,貶謫為六品典寶。 整個司寶房,籠罩在一片陰霾裡。 「兩個典寶背了黑鍋,餘西子這次可算萬幸了。可那個叫流雲的,是怎麼回事?」司寶房眾多宮人裡面,春雨才是餘西子的心腹。想不到最終以命相報的,卻是另一個不起眼的女官。 言錦心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流雲是趙德珍時期的老人兒,余西子卻於她有知遇之恩。不久前,流雲得以出宮為雙親奔喪,也是餘西子特赦的。據說,撥了好大一筆安家費。」 言錦心說罷,瞥見白璧不以為然的笑。自然,在她看來,沒什麼值得拿命報恩。 「那你以後打算怎麼辦?」 白璧端起一盞淺綠釉茶碗,累絲花紋,甚為精緻。 「我?」言錦心側眸,「這件事與我有什麼關係?」 白璧道:「這件事與你無關,可其他事卻與你相關。經此一場,司衣房風光大勝,在局裡的位置也升了一級。我司仗房那邊倒沒什麼,可司衣房新任典衣錦瑟,此次回來據說攀上了很強的靠山。當初你與她結仇,眼下回來了,對你司飾房還能善待?」 言錦心聞言,唇邊笑紋更甚,「不善待,能如何?小麻雀就是小麻雀,當初不行,現在還能翻起什麼大浪來!倒是余西子,倒賣宮緞,虧她想得出。崔尚服抓住這個錯處,還不去太后跟前討好?你我都得仔細掂量著點兒了,可別有什麼把柄落到人家手裡,還不自知。」 說罷,揭開銅頂炭火爐子,毫不猶豫地將手報扔了進去。 二 三日後,果如言錦心所料,崔佩領著三房掌事到明光宮面見太后。太后呂芳素很滿意崔佩在事態擴大之前做了處置,明面上,對鐘漪蘭進行了賞賜和嘉許,並且囑命下月初在司衣房和司寶房另作一場比試,宮人皆可參與,誰能在比試中勝出,則可擢拔為司寶房新任掌事。 鐘漪蘭想推介桃枝的想法落空。 與此同時,放眼整個司寶房,若餘西子手下有人能拔得頭籌,主導權依然是囊中之物。司仗房和司飾房出奇地沒有因不能出席而鳴不平。貪多咽不下,言錦心告誡白璧,近期無常事端頻發,不要再蹚渾水。 聽完吩咐,繡兒回到屋院便纏著青梅教一些手藝上的技巧,寧霜撇撇嘴,「現在才想起來練習,太晚了點兒吧!」說罷,拿起許久不動的針線,相面般琢磨起來。 青梅和韶光相視一笑。 破格提拔,總是低等婢子可遇不可求的奢望,就如三等婢子做夢也想做一等,宮婢想當女官一般。司衣房的宮人們都覺得這是天大的好事落在了頭頂,比起新制的宮裝和環佩,品階調升無疑是籌謀錦繡前程的關鍵一步。 幾個人正說笑,片刻,有婢子進來通傳:鐘漪蘭吩咐韶光過去繡堂。 私下傳召是時常的,公然召見卻從未有過。韶光遲疑的一瞬,寧霜放下笸籮,道:「不會是因為那次你錯拿了布料,就要怪罪你吧?」 很多人似乎都忘了,比試當日,是韶光將布料架在繡架上,鐘漪蘭才對餘西子發起詰難。不僅是緞子,大大小小的罪證,也都是她囑託內侍監搜集來的。可同屋三人卻以為有人故意將料子放在她的繡架上,遺憾錯失升任機會的同時,還懷疑她是被人陷害了。 韶光眼底湧起一絲暖意。 鐘漪蘭沒在繡堂。 婢子繞過曲折花徑,直接將她帶到了寢房外。說是寢房,卻比宮婢的屋院不知堂皇多少。二進院原本住了一位司衣、兩位典衣。芣苡離了宮,錦瑟還住在扶雪苑原來六合連間的屋子,偌大的院落只住著鐘漪蘭和桃枝兩人。 晌午,院落內冷冷清清的。 暮春時節的桃花正好,深紅色的花團攀在枝頭,花香濃郁,隔遠而望,宛若一片浮動的紅霧。寢房就在花木掩映中,十二扇窗扉一道道地敞開著,陽光肆無忌憚地射進堂內,隔著青色鮫綃水簾,絲絛搖曳,暗香浮動。 「鐘司衣,韶姑娘來了。」 鐘漪蘭坐在緗色金鈿紋梅花矮案前,案上的茶點早就涼了,也未曾動。自內局回來,她已經保持一個姿勢坐了很久,直到婢子將人領來,才抬頭,懨懨地道:「是你啊!」 韶光斂身,「鐘司衣。」 「坐吧。」 鐘漪蘭臉色有些暗,眼神中少了幾分咄咄逼人,妝容描畫依然豔麗。婢子躬身告退,將窗扉和門扉開得更敞些,光線照進來,鐘漪蘭抬手擋了一下。 來之前,聽引路的婢子說掌事精神不濟、心緒煩悶。可韶光此刻看著,怎麼也不覺得她眼中存著任何頹唐和喪氣的感覺。 「五日後,和司寶房另有一場比試。」果然,鐘漪蘭揉揉酸軟的小腿,舒展了一下胳膊,然後揭開茶盅蓋子,拿湯匙舀了一勺,入唇慢慢咀嚼。 「奴婢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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