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宮闈情仇 > 繡宮春 | 上頁 下頁


  青梅淡然道:「原來的典寶叫阿茶,後來不明不白地死了。聽說,還是流螢的同鄉。」

  這是韶光第一次聽人主動提起流螢,提及時,還特地注意了一下旁人的神色,發現很多人在聽到那個名字時,目光都開始不自然地遊移。

  兩炷香的時間,堂鑼又敲過一下。

  司寶房的婢子們在這時將工筆收了,兩位典寶退至兩側。堂上,未等崔佩起身,餘西子就殷勤地扶著她的胳膊。言錦心和白璧對視了一眼,鐘漪蘭盯著她兩人相攜的身影,將手中的絹帕扯了又扯。

  崔佩從檀案前一一巡視而過,悉心觀驗,耐心品評,讓韶光想起當日在司衣房的核查。甯霜說,崔佩是個極其嚴謹刻板的人,尤其對手間技巧上心。憑她這麼老到的經驗,不可能看不出當時的繡緞上動過手腳。

  崔佩在探視時,餘西子落後一步,經過西側倒數三四個檀案時,倏爾駐足,道:「你……就是那個宮人?」

  韶光抬起頭,面前一位微笑如水的端雅女子。

  「當時就覺得你是個可塑之才,可惜無緣納入司寶房。」

  餘西子輕暖地注視著她。

  韶光有一絲迷惘,這時,身後響起一抹金石般清越的笑音,「那真是可惜了余司寶的青睞,心明眼亮,卻識錯了人!」

  久坐之人在此時終於起身,未開口,先露一抹足夠高貴的微笑,「本以為身懷絕藝,誰知連最基本的女紅都做不好。早知如此,當初不如讓給司寶房了。」

  鐘漪蘭說完,其他三房紛紛捂唇低笑。甯霜和青梅的臉色很難看,繡兒躲在後面,連大氣都不敢喘。

  餘西子保持著背對的姿勢,「鐘司衣的意思,是要把人送還給我?」

  「自然不是。只不過,聽聞司寶房最近也新進了幾個婢子。既然兩房都是刺繡出身,何不來一場比試,考驗一下技藝!」

  語畢,宮人們不禁譁然。

  局內為了考核,有相熟的兩房調出婢子切磋的例子。司衣房和司寶房一向水火難容,鐘漪蘭出乎意料的提議,讓幾房宮人面面相覷,訝然更多於好奇。

  餘西子側眸,卻蹙起眉黛,「春寒剛過,各宮布掛和樣章、寶器更替在即。鐘司衣不是想在這個時候比試吧?」

  「有何不可,」鐘漪蘭挑起眉,「怎麼,是司寶房人手不夠?要不要我抽幾個宮人過去幫襯?」

  咄咄逼人的言辭,輕慢和挑釁的味道撲面而來。餘西子的臉色有些僵,半晌,嘴邊的笑容終是隱了又現,「鐘司衣想要比什麼?」

  「自然是繡樣!」

  靠得很近的兩個人開始互相對視,甚至並未掩飾彼此眼中的敵對和恨意。韶光夾在中間,余光瞥見崔佩就站在不遠處,卻與另兩位掌事一樣,冷眼旁觀,不禁苦笑連連。

  難怪鐘漪蘭叮嚀她近日多加勤練針黹。像這種慢工出細活的手藝,現學現賣,未免等同兒戲。她實在是太高看自己,也或許,已經是箭在弦上……韶光在心裡歎了口氣,抬眼時,沒錯過鐘漪蘭和餘西子眼底一閃而逝的光芒。

  尚服局的水,同樣不淺。

  考核後,宮婢各自回到屋院裡。寧霜坐立不安地走來走去,一時皺眉一時歎氣。

  青梅拿著笸籮刺繡,語氣悶悶地道:「亂走什麼,弄得人心裡不踏實。」

  「你倒是坐得住。沒聽鐘司衣說她不懂刺繡,那日你和繡兒聯手繡制的宮樣已經交上去了,被查出來可怎麼辦!」

  寧霜說到此,繡兒捂住嘴,露出恍然和驚慌的神色。

  青梅丟開手裡的料子,「急有什麼用,交都交上去了,還能偷出來不成?」

  韶光從外廊回來,見繡兒泫然欲泣地伏在妝奩前,「房內多是非,這麼一鬧,肯定有人回去翻舊賬的。」

  確實。

  屋外的布帛堆積如山,鐘司衣依然囑咐讓幫襯著練好女紅。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怕比試之日不到,她們三個在司衣房就再難待下去。

  「那宮樣已經被我燒了。」

  踏進屋院,女子將託盤放在桌案上。蒙布裡是打成股的絲絛和繡線,色澤豔麗、溢彩流光,都是剛從儲物房領來的。韶光將絲線一一碼放,然後坐到銅鏡前,拿魚尾梳將絲絛捋順。

  寧霜一怔,「燒了?」

  何時……

  「那日考核完,就拿出去燒掉了。」

  銅鼎裡的炭火很熱,灰燼落,那塊聯手繡的緞子也隨之灰飛煙滅。她處理得很乾淨。

  繡兒破涕為笑,用袖子擦擦眼睛。

  寧霜撫了撫胸口,道:「萬幸,要是讓人抓住把柄,以後的日子還真不好過。」

  「我會好好學……」

  雕花銅鏡裡,映出一張略顯蒼白的面容,漆黑的瞳人,仿佛將一汪夜色盡數揉碎在眼底。

  寧霜看得出神,半晌,才愣愣地道:「什,什麼?」

  「我會好好學。」韶光握著魚尾梳,輕聲道。

  繡兒擔憂地抬起頭,針黹女紅是極費神的技藝,想在半個月內憑刺繡手藝勝過司寶房,無疑是癡人說夢。

  這時,青梅低頭沉吟了一瞬,卻斷然抬眼,道:「好,我們來教你。」

  這是青梅第一次流露出堅定的神情,韶光怔住。

  寧霜側著頭,片刻仿佛跟著想起了什麼,一拍巴掌,「對啊,針線手藝,誰也比不過你。你做師傅,繡工何愁不精進。」

  說罷,轉身拉開漆花櫃,從第三層裡取出一個纏枝封疊。

  封疊是蠟皮制的,每一張裡夾著宮樣,手繪花色,圖案從略到詳,與房內分發的練習繡樣大不相同。

  繡兒探頭來看,「這就是兩個姐姐之前說的刺繡樣品?可真漂亮!」

  青梅臉頰微紅,「都是寧霜的提議。上面好些是刺繡手藝的初學,若韶姑娘一一臨摹去,針落線起,想是有些裨益。」語畢,雙手將纏枝封疊遞過來,「綿薄心意,希望能幫得上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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