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宮闈情仇 > 繡宮春 | 上頁 下頁 |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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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光抬眸—— 女子臉上含著清淺笑靨。 她是自禍亂中僥倖逃脫而出,那些輕蔑的、敵視的、嘲諷的、殘忍的目光如影隨形,提醒她一旦脫離朝霞宮,只是個一文不名的卑賤奴婢。纏枝封疊半敞開,還殘留著素手握過的余溫。韶光看著同樣殷切望過來的繡兒和甯霜,忽然無言以對,卻有一股寥落荒寂之感在瞬間占滿了心緒。 第三章 玉堂春 一 尚儀局在月明湖東畔,敞院隔著明湖島。琉璃瓦重簷,鎏金坊柱,紅漆欞花斗拱層疊繁複,描繪著合璽彩畫。司籍房和司樂房同與湖腰相對,暮春時節,殿門隔著一榭春花、一陌楊柳、一彎湖色,旖旎風流,是六尚景致最美的所在。 四月十六,韶光捧著紅漆託盤過來司籍房。 巳時,曲徑石坊外,錦瑟正拿著執板為新進宮婢教習規矩。 隨著漢王回宮,各局都陷入焦灼的準備狀態,因為不久後,晉王和蜀王也要回京述職。司籍房負責教習,這些自司樂房過來的女子,名為侍婢,實則專門撥過來侍寢。綺羅懶得再費心思,擺擺手,示意典籍女官先將諸位宮人帶下去造冊。 「備得真快,還以為過兩日才能送過來。」 掀開紅色軟布,裡面盛著腰佩和環花玉器。由司飾房琢磨,在司衣房配上絲絛和鎖子,是宮婢所持的牌令和信物。綺羅拿起其中的一枚,雕工精細。 韶光一笑,「你司籍房的事,我們可不敢耽擱。」 綺羅嗔怪地瞪了她一眼,道:「憑我們的關係,就是你耽擱了,我還當真敢責怪怎麼著!」 綺羅是司籍房掌事,地位就如司衣房的鐘漪蘭,一側的婢子們瞧見綺羅對韶光如此客氣,無不多看了她幾眼。 「你說的那個人,我查到了。」 進了內室,寬敞明媚,窗格木支,擋住了院外春色。綺羅從檀香豎櫃裡取出一本舊例冊子,翻開,泛黃的幾頁上記載了流螢的籍貫、家世以及入宮的年份。 這是個已經死去的女子。韶光托綺羅調查她的生平,此番拿在手裡,薄薄的幾頁記載,看不出來有何特別。 「循例,宮女犯錯被逐出宮,或者杖責處死,都會有明確記載,可關於流螢的一切卻略之又略。」綺羅將冊子重新放到櫃子裡端,「她應該只是司衣房一個最普通的婢子,可死因,卻與司寶房現任掌事餘西子和原典寶阿茶有著莫大關聯。」 韶光怔了一下,又是阿茶。 「我只知道那時宮掖裡爆發了疫症,諸多婢子因染病被驅逐出宮。」青梅說,流螢也是死於疫症,所以事後連床鋪都被拉出去燒掉。甯霜和繡兒卻對此事諱莫如深。 綺羅望向窗外,「阿韶,你還記得,當時從東宮流出的一段傳聞嗎?」 「你是說,太子強佔近侍婢子的事情……」 綺羅點頭。宮婢投井,一張草席就可以掩埋。流螢的死卻招來了尚宮局和禦藥房,說是太子妃擔憂瘟疫蔓延,特地讓妥善處理。事後東宮的人卻開始傳言,流螢是死於小產,胎兒已經成形,侍衛從井裡撈上來的不僅是屍體,還有一團形似嬰孩的肉瘤。 「流螢的死,很多人都懷疑是太子妃的授意。之後不久,司寶房的典寶阿茶也不明不白地死了。宮闈局派人調查,查出流螢與阿茶是同鄉,過從甚密。流螢出事的晚上,有人看見阿茶偷進司衣房內局,矛頭又直接指向了司寶房。」 繡堂裡的熏香正濃,嫋嫋煙氣,宛若引人迷醉的酣夢—— 韶光識得這味道,是普陀寺新進貢的七寶無盡香。 太后專作賞賜之用。 「你是懷疑……」 「奴婢以為,現在何人在司寶房最得意,就最可疑。」 韶光跪在團墊上,低聲道。 太子妃固然脫不開關係,司寶房趙德珍卻在流螢出事後即刻被驅逐出宮,與此同時,餘西子從司衣房典衣直接調升至司寶房掌事。時機很巧,巧得讓人生疑。 鐘漪蘭用杯蓋撇了撇沫,「阿茶死了,趙德珍被迫離宮——恰恰說明司寶房在東宮這件事上很曖昧。可餘西子是去填補空缺,單憑這一點就懷疑她,未免武斷。」 「鐘司衣說得是。奴婢還聽說,阿茶生前與現任典寶春雨甚為要好。若不是余司寶,那麼,春雨的嫌疑很大。」 她也是即刻得到升遷的,不是嗎? 「一個小小的奴婢能有什麼作為?還是主子掌事後,才跟著得勢。若說可疑,餘西子豈不更像那謀害之人!」咬著牙,從牙縫中迸出那名字來,卻完全不顧及方才還公正明理的立場,鐘漪蘭扯出一抹笑,夾雜著嫉恨和快意兩種情緒。 「在這件事上,既不能冤枉好人,也不能放過惡人。你仔細去查,切記不要驚動太多人。」 韶光頷首。 「此外,內侍監的趙常侍也讓奴婢替他向您道謝。說新制的衣衫極合身,尤其是料子,讓您太破費了。」 鐘漪蘭握著茶盞,笑靨如花,「同屬宮闈局,大家互相親近是應該的。再說,房裡送去的都是一般布料,他可真是客氣。」 韶光低下頭。 最普通的宮緞,一等婢子的繡工,鑲滾著純金絲、純銀絲;外、中、裡衣三層,層層夾有紅印銀票。換成旁人,終日穿在身上,怕都捨不得脫掉。 「尚服局是個乾淨地,容不得那些裝神弄鬼的勾當,」鐘漪蘭半挑起唇,聲音越低,眼神越亮,「你若查出了什麼,事無巨細,寧可錯一百,也不要放過一樁。」 韶光垂眸,余光瞥見鐘漪蘭眸若明星,滿面紅光如霞。 徐袖的指證,趙德全的幫襯,宮闈裡置人於死地的飛短流長——針對餘西子的一切正在暗地裡有序進行。鐘漪蘭很興奮,也非常有興奮的理由。如今表面上越是相安無事,暗地裡的謀劃就越是周詳,按捺不動,只是在等,等著對餘西子反攻倒算的一天。 拿起案上錦盒,韶光斂身而出。 穿過湖西坊,又一次從暴室前嫋嫋而過。 回到繡堂時,已經過了未時。 蟲鳴燥熱,連琉璃燈裡轉動的疏影都是溫的。紅漆殿門敞得很開,撲面一陣熏香,旃毯橫鋪的角落裡堆疊著數十匹純色絹帛,專屬繡架上是五花八門的繡樣和圖章,繡兒從成堆的絲絛中抬起頭,見是她回來,指著那邊正忙得不亦樂乎的甯霜和青梅,聳了聳肩。 都在趕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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