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宮闈情仇 > 繡宮春 | 上頁 下頁


  幽靜的嗓音淡淡地飄起,引得甯霜和青梅驚詫地望過來。

  當甯霜和青梅將布帛送到內侍監的時候,負責驗核的太監連看都沒看一眼,東西就直接送到了大太監趙福全的屋裡。

  銀子是批過的,走了賬,也不用將出入明細報到尚宮局。至於料子作何用、往哪兒去,寧霜等人不知,也無須知道。比起販到街巷去的小物件,布帛畢竟值錢太多,更何況還不用受小太監的盤剝。

  韶光被帶到司衣房,卻在那日之後。

  熏香四溢的寶堂,輕煙如夢。跨進紫檀金鏨花蝙蝠紋垂門,入目的是內堂端放的一座金鏨刻烤藍彩漆敞椅,紫藤木純銀鏨刻浮雕大背屏。綃簾低垂,敞椅上的女子一襲金橘色百褶堆花宮裝,雙髻高綰,一派月華光輝,讓人相形見絀。

  韶光俯身,禮數老練而端穆。

  鐘漪蘭是尚服局司衣,正五品,地位屈居崔佩之下,是千人之上。此刻抿了口茶,看到堂下女子,旋即開言道:「我曾經向謝宮正打聽過,你是否體面家世出身。可惜,宮正司裡的人對你好像並無過多瞭解。」

  「奴婢曾受前宮正宋月容的栽培。謝宮正在任時,奴婢已經離開了宮正司。」

  鐘漪蘭略彎唇角,「確實。謝文錦掌事前,你已經受到提拔調升朝霞宮,繼任近侍大宮婢。市井人家出身,居然能夠同時得到昔日宋宮正和皇后娘娘的賞識,你的本事的確不小。」

  伺候的奴婢跪在案幾側,將剛沸騰的新茶倒入杯盞,雙手奉上。

  鐘漪蘭接過來,用杯蓋撇了撇沫,「司衣房隸屬宮闈局,卻有所不同。能留下的,都是行家裡手,光懂得伺候人可不行。不知你有何出挑技藝?」

  從她甫一踏入,鐘漪蘭便在打量探究。待過暴室的人,或多或少會表現出怯懦和瑟縮,且容易受驚,有些過分拘謹。韶光的舉止卻挑不出一點毛病,反而透著那種經由尚儀局精心調教出的大宮婢才有的得體大氣。而她確實任職中宮,也曾身陷囹圄,遭過刑罰和折磨。如今依然顯露出淡然從容,恰好說明此女深有心機,老成世故。

  韶光垂眸,「奴婢並不擅女紅。」

  鐘漪蘭握著茶盞的手一滯,須臾,抬起眼,「你在跟我逗趣?不擅女紅,竟妄想留在司衣房!剛進門尚且幾日,工還未分,就先教唆宮人偷藏宮緞,私相授受。沒有任何手藝,也敢如此放肆,誰給你的膽子!」

  鐘漪蘭將茶盞擱在案幾上,案面一晃,灑出些許滾燙的香茗。

  「不說話,就是默認了。貪贓向來是大忌,我這司衣房是座小廟,看來是留不下你這尊大佛了。」

  韶光的頭垂得很低,身子略微蜷縮,這讓烏黑的髮絲順著瘦削的肩膀垂下,在臉上罩了一層陰影,表情也籠在陰翳裡。鐘漪蘭眯起眼,看不清,只感覺到那纖長的眼睫似乎動了一下,須臾,耳畔傳來一抹幽淡嗓音:「奴婢不擅女紅,卻精通諸多瑣碎之事。鐘司衣若能高抬貴手,奴婢願將所有,拱手相送……」

  沒人敢在司衣房表現出如此輕慢淡漠的態度,鐘漪蘭眼底劃過一抹慍色,「你該知道『今非昔比』這四個字的意思。昔日發達已成舊事,今朝卑微如斯,即便依你所言,我難道還缺那幾許錢帛?」

  「鐘司衣自然不缺錢帛。」韶光輕緩地抬首,陰霾退去,

  張蒼白的面容,瞳人漆黑,眼底一絲隱芒明滅不定,「可鐘司衣有所求。」

  「這裡每一個人都有所求。」

  韶光輕聲道:「鐘司衣所求,豈如旁人貪圖微薄小利。而宮掖之內,除了奴婢,怕也再沒人能夠助您得償所求。」

  退出寶堂內室時,剛過了巳時。

  芣苡拿著花樣子從司寶房回來,只來得及瞧見一抹纖細的背影。

  午後的暖陽照著,漫過菱花鏡,灼燒著窗櫺上的丁香花蕊。鐘漪蘭坐在桌案後,見到芣苡,將一枚琉璃環佩套鎖擱置在案上,「從今以後,她便是司衣房的人。你著手吩咐,將衣飾和掛件送去,床鋪也換了,兩人擠一個,傳出去寒磣尚服局的臉面。」

  芣苡盯著那佩子,玉蘭花的紋飾下刻著「尚服局」三個字。

  「鐘司衣,您真的決定將她留下?」

  鐘漪蘭似笑非笑,伸手徐徐將佩子上的絲絛抹平。房裡的人,都是女紅內行,她不缺技藝精湛的奴婢。至於那所謂的「細瑣小事」——「雖是一枚廢棋,卻勝在膽大心活。與其便宜別人,不如收為己用,或許能帶來意想不到的收穫。」

  「她真的留下來了!」

  「想不到,最後還是留在司衣房了。」

  宮人將一應日常物什送到屋院裡,料理佈置,細緻周到。甯霜和青梅在一旁看著,又驚又妒。此刻,韶光正穿著淺灰色的宮裝站在院落南角,芣苡態度傲慢地吩咐完,卻將象徵身份的佩子遞給繡兒。

  「鐘司衣仁慈,也不要妄想能夠偷懶耍滑、貪功瀆職。司衣房可不是養閒人之地!」芣苡位至七品典衣,舉手投足,很自然地拿出老人姿態。

  繡兒唯唯諾諾地點頭,恨不能蜷縮成一團躲進角落。

  這時,有杏黃絹衣的宮人拿著冊子進來,點名要找韶光。芣苡瞟了一眼,知是尚儀局司籍房循例登記名目,擺手讓繡兒將格子架搬到屋院去。

  院外,綺羅已等候多時。

  玉貌畫顏的女子,尚儀局司籍房掌事司籍,是宮掖中有權有勢的女官之一。她亦曾在朝霞宮供職,卻最終在與韶光的爭鬥中落敗,後來去了司籍房,接任了管事。

  吩咐婢子們離去,杏黃薄紗褶裙的女子翩然轉身,上下打量了一番,捂唇笑道:「這身衣裳與你倒是相稱,一樣的了無生趣。」

  韶光看著她,「怎麼不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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