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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城樓高處,殘陽之下,田野一望無際,大好河山,盡在眼底。朝歌憑欄遠眺,往事如煙,步步驚心動魄,他如何去書寫這一生?橙依然意氣風發,可自己,卻兩鬢皆灰。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老了。

  他不怕老,他怕的是,在老去之前,仍未能替長樂報仇,報那亡國仇。

  長樂,請等著我,終有一天,我要帶著你看盡那一城草木,它們仍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叫雲夏。

  長樂,我必須強大我的祖國,而後才有能力光復你的祖國。長樂,請你瞪著我……

  不管那時,你在哪裡,我在哪裡,不管那時你是否在我身邊。這是你的心願,請交與我完成!

  朝歌回到軍營中,平素裡議事的圓桌上,竟意外有封書信。

  是陌生的字體,只寫著兩個簡單的字:風。火。

  他不知來者是何人,長樂近來身體微恙,每日早早就回她那僻靜的小屋斜著了。這麼多年來,她飽守流離之苦,性情大變,喜靜不好動,怕光畏寒,一病著就越發糊塗了,竟連他右手負傷的秘密都記不起,有一回竟然將梳子遞到他的右手邊,讓他幫她梳發。

  他放下梳子,鎮靜地看著她。可憐的長樂,當他不在她身邊時,她究竟吃了多少苦頭,才換來這片刻和他安寧相對,卻是在這惶惶的軍營中,戰鬥隨時打響。他縱然貴為一國太子,十萬大軍的統帥,仍無法保護心愛的女子……要到怎樣的時刻,才能令她展顏一笑,像當年活潑爛漫的小公主,而不是眼前愁容滿面的落魄婦人?

  血火殺伐,戰火無邊。朝歌負手望天,月光灑滿了他滿懷滿襟,他並未能得知書信是何人送來,但苦思一夜,終於參悟了其中玄機。

  暮靄沉沉楚天闊。朝歌大軍再度出發,這已是休戰後的第六天了。這一回,他們的先鋒是朝歌自己。他單槍匹馬,持長戈向水泊中的霍軍刺去,霍軍眼疾手快,接住了長矛。

  朝歌就勢躍入船上,連殺數人,銳不可當,開闢了水中陣地。天朝大軍士氣正盛,帶上火槍和箭弩,紛擁而上。他們的艦隊分成若干隊,從不同角度圍攻霍軍巨艦。

  霍克天畢竟一代梟雄,很快發現了朝歌軍隊的弱點,便集中了幾十艘巨艦發動集群攻擊,天朝大軍連忙後撤,霍軍順勢追擊,然而,他們都沒有想到,這是個圈套。

  朝歌之所以要等到第六天,蓋因他夜觀星相,測出這一天的風向為逆風。當霍軍掉轉頭攻擊時,風向逆行,等候多時的橙立刻集中大量火炮,向霍軍猛烈轟擊,火勢借風勢,越來越旺,敵方數十條戰船悉數被焚毀。

  譽都保衛戰以霍軍慘敗告終。草莽出身的霍克天也算良將,然而,他面對的是一城誓死保衛家園的堅定百姓,面對的是一心追隨朝歌的天朝大軍,面對的是睿智的朝歌,以及他的英勇副將和參軍們。更有那不知名的高人——為朝歌送來了兩個字的書信,打開了克敵之門。

  朝歌不知那人是誰,他只知道對方既能入軍營如無人之境,定然是城中人。然而,這到底是誰?他憑欄倚坐,凝神如玉,戰袍紋絲不動,眉目如冷月如寒山,靜水般的眼眸落在遠方蔥綠處。是誰在暗中相助,卻又不現身相見?

  是誰?

  一場戰役,血流飄杵,葬送了數十萬性命。嘉永十九年,天朝大軍平定南蠻叛亂,叛軍首領霍克天身受二十餘刀,死。至戰爭結束時,他的五十萬大軍只餘不到七萬人,全部被天朝大軍收編。

  朗和裡通外敵,謀逆失敗,大軍將他團團圍住時,他桀驁長笑,劈手將士兵手中長矛撥開:「我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休想得到!」

  雖身負重罪,但仍需押送回郅京,等待嘉永王發落。朗和目下的身份仍是王子,士兵不敢再逼近一步,說時遲那時快,他竟迅疾地拿刀逼住一名毀容女子,凝視著朝歌:「放我走。」

  饒是淡靜如水的朝歌一望之下,心也一揪!長樂!他面如金紙,下唇上一排血印,雙手顫抖:「好,我放你走,請你放了……她!」

  橙隔得遠,縱是飛奔也來不及,他瞪大眼,望過來。朝歌的神色哀痛到極點,嘴唇滴血,卻移不得半步。原來,哥哥所愛的,是這毀容女子,縱是權傾朝野,他身若履冰,心如抱炭,所在意的,仍然是他的愛侶……

  朗和被大軍圍困,心念頓失,已處於崩潰邊緣。挾持長樂的手更緊了一圈,她的脖子上,已然有一道青紫的勒痕,朝歌憂心萬分,剛想靠近,朗和的手更緊,他萬般無奈,喝退了所有兵士。

  朗和仍不肯罷休,咆哮道:「給我讓開一條路!」

  大軍忌憚地往後退,朗和脅迫著長樂,警惕地向空道走去,前方,就是他的馬,只要躍上馬,向西行上五十裡,瑞澤軍將在那裡接應,不,他沒有敗!他仍有機會再來!

  未央國二王子朗和已為失心瘋之人。

  長樂被朗和勒住脖頸,向馬匹走去,她動彈不得,仍拼盡最後的力氣,用力地回過頭來,漆黑的眼眸中映出了朝歌的動容,他的眼裡有波瀾湧動,長樂——

  恰在此時,一道如風如電的身影極速沖出,搶在那緊要關口,想救下長樂,這正是朝歌!但見他右手三指微曲,彈出三股真力,分襲郎和的眉心及左右肩井,破空有聲,雖然他並不想襲擊郎和,但他得救下他的愛人!

  而橙卻望見,那女子飄開尺許,閃過指力,長袖中,突生一把短刀,刺向朝歌!

  無論是橙,還是真正的長樂,都發出那失控的大喊:「不——」

  然而,朝歌卻避開了那驚天一刀!

  他躍起,兩指併攏,向上刺出一道指劍,制住那女子,低喝道:「她在哪裡?」

  女子還未回答,郎和已暴起,劈面就是一刀!

  這才是真正的殺者!

  關心則亂,朝歌的視線已為那女子所擋住,身後留下大大的空門,郎和那一刀,瘋狂砍出,眼看就將疾插在朝歌胸口!

  鞭長莫及的橙和大軍不忍再看,本能地閉上了眼睛!

  但——

  只一瞬間的工夫,朝歌已旋落立地,毫髮無傷。

  而人潮中,一名瘦小士兵以風一不能及的速度,騰空掠起,身體像離弦的箭一樣,用血肉之軀,替朝歌擋下那一刀!

  郎和的刀,毫不留情地刺穿了士兵的心臟。

  血花飛濺,世界因震驚而失聲,只聽見金屬刺入血肉的聲音。朝歌冷汗涔涔地轉身,腦中透涼——那士兵打扮的小個子,不是長樂,卻是誰?她女扮男裝,一身士兵裝束,眉目倔強。

  刹那轉過韶華千載……夢裡追了千百回的身影,驟現眼簾。猶恐相逢在夢中……當真是你嗎,長樂?

  是我,朝歌。我不捨得讓你妥協于郎和,我知道,郎和仍是你通往大位的一道阻礙。那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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