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星沉雁遠 | 上頁 下頁 |
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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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基那年,他告誡自己的是,他既得這天下,便要這天下國泰民安。誓言還在,但雄心呢?壯志呢? 何處才是清明河山…… 門緩緩地被推開了,是長樂,小小的身影徑直向龍椅走來,低低地喚:「父王,父王!」 雲王道:「我在這兒。」 小女兒快步向他奔過來,什麼話都不說,只曉得抱住他,哭得肩膀一抖一抖的,他的衣襟立刻就濡濕了一大塊。他說不出話來,不住地拍著她瘦弱的背,她嗚咽著說:「父王,孩兒想你,父王,你不要難過,父王……」 長樂才八歲,於國事她是不大懂的,但皇家子弟,天生就有種敏感,她知道父王的辛勞和憂心,她半點都替不了,她所能做的,也許僅僅是告訴他,父王,我是您的女兒,任何人背叛你,但我不會。 雲夏國的帝王一夜之間老了十歲。然而次日太陽依舊會升起,該面對的,該肅清的,一樣樣,一件件,都得處理。 光陰便在這了無新意的時光中過去,轉眼,長樂已經十四歲了,雲王仍在為他的帝國操勞,扶遠仍在鎮守邊關,只是不時寫信回來,翻來覆去的,就是那幾句話。長樂已能書寫流利的回信,為他講述帝都的風景和人事,獨獨隻字不提關於朝歌的一切。 不提,只因心中早就萌生情意。這些年來,她從懵懂的小女孩長成情竇初開的少女,雖與扶遠有一紙婚約,到底是在孩提時期定下的,於她,還是一個含糊的定義,而越長大,她越深知,自己愛慕的人是朝歌。 剛下過一場雨,雨水沿著牆壁濺下去,落在牆下一泓清碧湖水中,越發襯得水聲清脆,恰似珍珠落在玉盤。長樂背靠一棵參天梧桐,斜倚在牆頭,悠然自得地望著那個人前來尋他。 但見他頓足躍起,淩空飛掠,白衫輕揚,行至牆下,朝她那麼淺淺一笑,她便飛身旋下,牽了他的手,一襲長髮在夜色中紛披如蝶,頃刻便與他飄然而去。 湖水霧氣繚繞,一群白天鵝婉轉飛去,石階清冷,一彎淡月掛在天邊。 這是最好的春天。 長樂靠在朝歌懷中,撥弄著他的頭髮,在指尖纏繞,鬆開,鬆開,纏繞。這些年過去,他的右手一直未見完全痊癒,幸好雖然不能靈活使用,但拿細微物事並不很費力氣。他只是不能再為她吹一曲《星沉雁遠》。就連他的流水劍法,歷經多年磨礪,他的左手已能練得六七成,雖不夠出色,但已不易。 長樂摁住簫孔,朝歌一個音符一個音符地教她,她對音律很有悟性,一個月下來,那旋律便能植根腦海,深記不忘。 她學會了他的《星沉雁遠》,用一輩子記住。 她看著他,知道他又想未央國了。不管那個國度如何刻薄了他和他的母后,但那仍是他的家。想家時,他總是這樣,像一株梅樹,高潔清冷,眼裡含著輕淺的哀愁,這令她亦迷惑,並些微迷亂。 她側過臉,注視著他專注的表情,他眉眼淡然,似一枚月白色的溫玉,他眉頭微微鎖著,仿佛玉上的幾點水漬,輕輕一拂便沒了蹤跡。她伸出手,想要把他的眉頭撫平,他的笑意深濃:「長樂……」 「我在。」她的聲音低至細微不可聞。夜風帶來輕渺的涼意,她的簫聲仿佛還未停息似的,帶著若有若無的回聲,清苦,渺茫,以及蕭索之意,都是這樣。 「長樂,遇上你,是我這一輩子,最好的一樁事。」 「朝歌,也是我的。」長樂輕笑。在她最好的如玉年華,她遇見了一個如玉的男子,她本能地為之吸引,無計回避。她看著朝歌,他神形疏朗,眉目清俊,笑容如風吹過麥浪,如葉子飄落琴弦,如雲掠過水面,他是安坐在她心尖的一尊神,以完美之姿,途經了她的生命,而她想要的,是他的長久停留,永遠,永遠。 「該送你回宮了呢。」朝歌一聲輕笑,雙足微一發力,左手抱起長樂,腳尖輕點水面,翩然在碧水間飛掠,此時長樂的簫聲在水霧中蕩漾。 兩旁大叢的蘆葦被風吹得齊刷刷向後倒去,水面起了深深的褶皺,風來,衣袂肆意飄著,天空積起層層密雲,朝歌含笑地看著長樂越走越遠的背影,慢慢地,那笑紋,就淡下去了。 階下囚,連自由都不易,又該怎樣去守護自己的情意?又能給予她怎樣的幸福? 長樂沉浸在與朝歌相會的愉悅中,腳步輕快地回了鳳宮,澹然的花香中,回想起那人立在光影中的潔白笑顏,直教天地眩目。她停了片刻,摁了摁自己的心臟,暗暗笑了。 正午時分,長樂才醒。窗前的書頁上,細細地篩著窗外枝柯來回輕蕩的影,風疾時,那影子就在字裡行間裡抖動著,淳明的日光輕輕拂在臉上。長樂伸個懶腰,走到窗邊細緻地梳頭發,侍女菊香走進來:「公主醒了?」 「嗯。」 「公主……」菊香欲言又止。 「嗯?」長樂沒有回頭。 菊香頓了一下:「我為公主梳發。」 菊香梳得很輕柔,一小縷一小縷地梳著,儘管每天都要為長樂梳發,但她總忍不住在心裡驚歎,公主的長髮又黑又亮又滑,如黑鍛,如夜色,美得驚心動魄。 梳齊了,綰成柔順的長辮,插一支白玉簪,簡潔而雅致。長樂舉起鏡子,照一照側面,再照一照後面,忽地,整個人就呆住了。 門後面的陰影處,扶遠正站在那裡,他一襲黑氅,風塵僕僕,他很瘦,可是好看,身形修長挺拔,目光灼灼。長樂渾身一震,只聽見菊香在說:「公主,駙馬清早就趕過來了,他不想讓奴婢們吵醒你,在廳裡坐了很久,他……」 第六章 巨變 七年了。 一別多年,當中是這樣這樣漫長的日日夜夜。長樂和扶遠對視,他沒有走近來,她也沒有走過去,彼此目光相纏,想說什麼,卻已無語凝噎。 扶遠長高了很多,十六七歲的臉龐已退去了孩子氣的圓潤,下巴堅毅,原本白淨的皮膚已然被塞外風沙染成了小麥色,襯得雙眉格外濃黑,漆黑的瞳人明亮得像夜空的星子。 許久了,他只是一個紙上的念想,屬於每個月如期而至的郵路和驛站,屬於她坐在樹蔭下靜靜展信閱讀的白紙黑字,而今卻穿越時光,活生生地站到了她面前。長樂不可置信地朝扶遠奔去,用力地抱住他的雙臂,驚問:「扶遠,你怎麼回來了?」 七年,足以讓他長成英氣迫人的好兒郎。他黑衣如鐵,劍眉朗目,換上戎裝,便是那陣前英武殺敵的少年將軍。他伸出手,撫摸長樂一頭烏亮的長髮,雙手埋進發間,輕聲道:「長樂,我回來了。」 長樂仰起臉望著他,闊別經年,雙方都改變了模樣,眉宇間的熟稔感卻是抹殺不了的,孩提時的歡聲笑語似乎又響在耳畔了。 只要你開口,我就會去替你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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