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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重遇

  長樂在清晨五時醒來。侍女們都盹著,天色已微明,不知名的鳥兒叫醒了初夏。長廊有低微莫辨的響動傳來,顯是侍衛們剛換過班,長樂將目光收回來,輕柔的潔白幔帳低低地垂著,桌上的花瓶裡一束薔薇悄悄盛開,枝葉沾染了夜氣,沁涼至極。

  這一覺可真沉哪。長樂想伸個懶腰,手卻抬不起來,她沒反應過來,再次試圖抬手,這下徹底怔住了,手仿佛被定住了似的,根本連動彈都不得。她驚恐地動了動腳,腳也動不了。

  這時,近旁的侍女平兒醒了,見長樂又是沮喪又是驚慌地瞅著自己的胳膊,忙不迭上前躬身道:「公主可醒了!」

  侍女們都匆匆地上前,有替她掖薄毯的,有詢問是否要喝水的,長樂急急地問:「我這是怎麼了?」

  已有機靈的侍女喚來了鳳後,守在偏殿的太醫們齊齊地跪了一地,聽說長樂安然醒來,都長籲一口氣。小公主自出生以來就禍事不斷,先是鳳後生她的時候難產,接著便是淘氣的她成天鬧騰不休,經常磕著碰著,而且饒是百般小心,有時候一變天,她就一定會染上風寒,沒個十天半月好不了,可苦死了太醫們。

  這回倒好,乾脆從御花園東邊的假山上摔下來了,胳膊脫臼不說,小腿更是粉碎性骨折,若不是同樣跌傷的扶遠一路撐著,把她背回來,後果真是難以預料。雲王當場就發了脾氣,鳳後更是垂淚不已,只有昏迷中的長樂置身事外。

  長樂昏迷了整整三天,鳳後就整整三天滴水未進,人瘦得只剩一層皮,雲王也就陪著她不吃不喝,宮中上下都捏著一把汗,見長樂醒來,無人不歡喜。鳳後親自替長樂取下敷在額上的冰鎮帕子,用手探了探長樂的臉,欣慰道:「總算不發熱了,你這孩子,可把母后嚇壞了!」

  長樂轉動眼珠,疑惑地問:「扶遠呢?」她的記憶仍停留在從離園的牆頭跌落的瞬間,她記得隨著一聲驚叫,眼前一黑,再睜開眼睛,已在鳳宮的床上了。

  鳳後摁住她的胳膊:「扶遠也受了傷,好在那孩子是練武出身,身子骨硬朗,昨晚就能下地走動了。」

  長樂懊惱極了:「母后,我還有多久才能走路呢?我要去捉蜻蜓,捉天鵝!」

  鳳後柔眉一顰:「天鵝?虹兒,你在哪兒見過天鵝?」

  長樂幾乎就要脫口而出了:「離園呀!」忽然想到那天扶遠一再交代過的,去離園一事千萬不可以對任何人說起,不然以後別說出宮了,恐怕連鳳宮都出不了。她趕緊把話咽下去,撅著嘴道:「扶遠告訴我的,他說他師父曾去草原遊歷,在那裡見過天鵝,很白,很大,飛起來的樣子像最好看的紙鳶!」

  鳳後這才放下心來,安慰道:「太醫說過了,你好生養著,再有三個月,就能下地了,到時候還讓扶遠帶你去玩吧。可不要再爬到假山上去了,多危險呐!」

  「知道啦,母后,我餓了。」長樂撒嬌道,「還有,我想見扶遠!」

  扶遠過來時,平兒正在喂長樂吃雲片糕,長樂半靠在床上,就著平兒的手,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著,她的手和腳都纏著繃帶,小模樣別提多可憐了,她見著扶遠就笑開了:「扶遠扶遠,你快來,給我講故事!」瞥一眼平兒,「平兒只會講從前有座山,山裡有座廟,不好聽!我讓她講宮外有什麼好玩的事,她翻來覆去就那幾句話,我都聽膩了。」

  平兒撲通跪下了:「公主息怒,奴婢五歲就進了宮,宮外的事實在記不清了。」

  長樂皺著眉:「哎呀,我沒生氣,我只是發牢騷,你快起來。」

  扶遠說:「長樂,平兒她們也是……」長樂打斷他,「扶遠,母后和太醫都說我這段時間沒法走路了,你每天都來陪我好不好?」

  「好。」扶遠斜倚在床頭,讓小公主趴在自己懷裡,接過平兒手中的雲片糕喂她,「還想吃點什麼呢?」

  長樂眼睛骨碌一轉,示意扶遠附耳過來,說著悄悄話:「我還想看天鵝!」

  扶遠也嚇一跳:「還看?」

  長樂得意地笑了:「你對他們說,我們是從假山上摔下來的對不對?我聽你的話,半點沒提到離園呐。」

  扶遠的臉都白了:「噓,聽話,不能說!」他激靈地打了個冷戰,當天的事情還歷歷在目,當那個人出現,長樂直直地從牆頭摔落,要不是他眼疾手快,仗著輕功,搶在她落地之前拉了她一把,減小了衝力,要不然長樂恐是性命難保了。連他自己不也因此傷得不輕嗎?他自知責任重大,把長樂拉到身邊,借助臂力將她扛到肩頭,拖著流血的雙腿,一小步一小步地向鳳宮挪動,耗費了四個時辰,才離開了那裡,被宮人發現時,他和長樂都因失血過多而雙雙昏迷。

  清醒後他就下定決心,一口咬定只是為了替長樂取假山上的冷泉,這才受的傷,對離園卻是隻字不提。這下聽長樂提起,自是如同噩夢重溫,生怕她嚷了出來,他試圖轉移話題道:「長樂,我給你講個故事好嗎?」

  長樂笑起來,繼續和他說悄悄話:「好呀,就和我說說離園吧,還有——那個人。」

  那個人是謎。扶遠很小的時候,偶然從宮人處聽到大雲宮還有這麼一處所在,他和二王子華明顧不得聽信那些可怕的傳聞,結伴摸到了離園,可惜被那堵高牆阻隔了去路,他們在牆下坐著等了一下午,那端半點動靜都沒有,但越是沒有聲響,越讓人覺得古怪,此時兩人面面相覷,連話都不敢說,但是兩人依然交握著手,給彼此鼓勁。

  都是男孩子,總是有著奇異的自尊心和骨氣的,你不肯走,那我也不走,你不提出回去,那我也不提,兩相僵持了很久,直到天都黑了下來。一彎殘月掛在天邊,烏雲默默地滑了上來,給月牙兒鑲上了一道黑邊,夜梟在林間銳叫,樹影在晚風的吹拂下飄飄蕩蕩,像有人悄然靠近,但定睛一看,卻又了無痕跡。

  風聲鶴唳。隨著夜幕更加深濃,扶遠和華明的懼意愈濃,但就是賭那口氣,誰都不打算先走。忽然間,一陣若有若無的聲音傳來,起先極小,慢慢地,就大了起來,似是嗚咽聲,一聲比一聲低沉,一聲比一聲更逼近人的心臟,華明攥緊扶遠的手,兩個男孩子的手是同樣的冰涼。

  宮人們神秘的警告聲仿佛回蕩在耳畔:不要去離園,不要去離園……那裡囚禁著一個惡魔,他青面獠牙,身高八尺,力大無窮,一隻手就能將一個孩童捏得粉碎……不要去離園……

  華明「嗖」地站起來,將扶遠一拉,兩人心照不宣地向丹桂樓的方向跑去,慌不擇路,跌跌撞撞,跑了很久,剛想停下來喘口氣,借著星光一看,發覺赫然就站在高牆底下!樹葉輕輕擺動,枝丫橫七豎八立在那裡,像張牙舞爪的鬼怪。抬頭一看,星空無垠,每一顆都像一隻眼睛,沉默不語地注視著大地,盯著他們。

  華明嚇得腿發軟,扶遠拉住他,飛快地跑著,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停下來一看竟然又是在牆下!不管跑多遠,還是回到了原地,好像永遠都跑不掉了,而那斷斷續續的嗚咽聲仍在風裡飄蕩著,在夜裡聽來格外瘮人。

  扶遠知道他們是碰到傳說中的鬼打牆了,他坐下來,低聲對嚇得兩眼發直的華明說:「來,我們來講笑話,那樣就不害怕了。」

  兩人又累又餓又怕,戰戰兢兢地輪流說著笑話,許久後,遠處閃動著細微的火光,朦朧中,火光越來越大,嘈雜聲越來越響,扶遠知道,是宮人來尋他們了,他的心落下來,再一看,華明頭一歪昏過去了。

  那之後沒多久,扶遠就被送到大漠學藝,一走就是多年,年幼時這段往事卻始終如烙印刻在心底,不能忘懷。所以那天長樂不依不饒地要求去離園看看,他心一橫,也就應了。恐懼敵不過好奇心,而且,他也想知道,學了這麼些年的武功,他是否真能對抗險惡的人和事。

  離園果然是住了人的,只不過那個人並非別人形容的那樣可怕,他甚至,甚至是個清逸出塵的人呢,究竟是宮人以訛傳訛,還是——惡魔神通廣大,不僅有三頭六臂,還能變幻自如?扶遠七上八下地想著,暗暗決定,在回大漠之前,再去離園一看究竟。這回可不能再帶上長樂了,他擔心她再出意外。主意一定,他語氣輕鬆:「以後有的是時間帶你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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