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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秦江月勾起唇角不屑地白我一眼:「我在破廟裡聽見你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就知道你是蘇武。雖然模樣不一樣,可那賴皮的聲音卻是變不來的。」

  我心下五味乏陳,現下的秦江月對我終究是有了好感,可是,若他知道我這身體是水相國的女兒,他肯相信我從沒想去害他嗎?當時朝他苦澀一笑:「可是,其實我也不是蘇武。」

  秦江月一怔,我扶他起來,墊上靠枕。

  「江月,你相信這世上的鬼魂之說嗎?」秦江月疑惑地看我,我握著他道:「我不知道你相不相信借屍還魂。其實你現在看到的我並不是我本來的樣子,我不是這個世上的人,我來的地方是另一個世界,我的本名叫喬弄蕭,小名叫蕭蕭,我們那裡
男人和女人是平等的,男人和女人平等地賺錢養家。那天我爬樹的時候從樹上摔了下來。再醒過來,發現我來到了這個世界,而且我附著的身體也不是我原來的,山寨裡的人都說我是蘇武,我才知道,我的魂魄不知怎地進入了別人的身體,其實這具身體真正的主人早已經在滾下山崖時就死了,大概已經在地府裡投胎了。」

  秦江月震驚地看我:「你是說你不是蘇武,蘇武在那次落山崖時就死了?」

  我點點頭,秦江月支著下巴,慵懶道:「怪不得……」

  我愕然問道:「什麼?」

  秦江月瞥我一眼:「你見過有人被掐得窒息了,臉色都還不變的嗎?照理是個人都該憋得滿臉通紅才是,我那時便知道你臉上戴了易容之物,只是那易容術太好,我找不出破綻。而且,」

  他似笑非笑地看我,「鹽商蘇回英雖然家大業大,卻養了個不成器的女兒蘇武,這蘇武不學無術,大字不識幾個,根本是個書文不通的敗家子,只會風流放蕩。哪裡會做詩?!更何況蘇家早被水家滿門誅滅,哪裡逃出來個文采風流的蘇武——『但願老死花酒間,不願鞠躬車馬前』,那時我便十分好奇,你這面具底下,到底是誰呢?」

  我的冷汗嘩嘩地下,原來水蓮和我都忽視了蘇武本身是個什麼角色,在秦江月眼裡自然是破綻百出。

  他眸光裡妖嬈流離:「起先,我想必是混進山寨打聽消息的——也許,是朝廷的人……在這等時節進山寨……可是,據監視你的人回報說,你除了偷懶嘴讒天天發呆外,基本一無是處。」

  我的臉色紅了綠,綠了又紅,忿忿不平道:「誰說我一無是處了,我還會……」

  秦江月好奇地湊近我,還會什麼?呃,我抹把冷汗,嘖了嘖嘴,其實我也不知道我還會什麼……真是——丟臉。

  秦江月忽然雙眼一眯,翻身迫近,一把寒利的刀刃頂到了我頸上,這匕首還是我買給秦江月防身的。

  我看看秦江月,歎口氣,順勢乾脆躺倒在他身旁由他拿刀頂著。

  秦江月眨眨眼睛,惱怒地將刀刃刺近,涼涼地冰著皮膚。我閉上眼睛。秦江月紅了臉,咬牙:「那後來為什麼辛柔冒充了你?你和她什麼關係?!」

  終於問到了要害處,我睜開眼睛對上秦江月的眸子:「那是因為,這具身體其實也不是蘇武本人。我本來以為我要靠山賊謀生活,可是結果得罪了你,要被你帶去水榭山莊,我的老家奴知道後,怕以後我身份敗露為你所殺,當天夜裡告訴我,我真正的身份,其實,是當今水相國家的三小姐水蘿衍,而她其實是水蘿衍的貼身侍衛水蓮,並要帶我回京城。」

  刀刺入了皮膚,秦小公子的手抖得厲害,盯著我的眼光恨不能將我剜個洞。

  我已如等候判決的死刑犯,只硬著頭皮慢慢道:「那時節我已經知道水相國的狠辣,若被水家看穿知道我並不是水相國真正的女兒,只怕沒有命活。為了不被水蓮看穿,她說什麼,我便應什麼,她安排了辛柔頂替我接近你,伺機除掉你。另一頭,你這個傳說中的活閻王又懷疑我不是蘇武,要帶我去水榭山莊
,兩邊都是絕路,我一心只想快點逃離山寨,然後再想辦法躲開水家,一個人自由自在地生活,江月,我從來都沒想過去害你,也是我一念之私,當時只顧著自己逃命,卻害你失了武功。」

  秦江月忽然大笑,笑得極恨,眼裡卻噙了淚:「哈哈哈……水蘿衍,原來你是堂堂相國府的千金!水三小姐,你好深的心計!我秦江月栽在你手裡,只怪自己太糊塗!剛才竟然對你編造的鬼魂故事信以為真,
你好,你好的很,竟騙我至如此,如此……」

  我悲淒地閉上眼,淒涼笑道:「你果然,不信我……我欠你的,終究會還你。死了也乾淨,說不得我還能回我原來的世界……待我把你送去淩雲山恢復了武功,任憑你處置。」

  秦江月的淚落下來,卻笑得極燦爛:「到了如今,你還要騙我麼?水三小姐,你覺得我現在還會上你的當麼?你當我不知你的名聲嗎?姐姐早告訴過我,水家三個女兒,最毒辣莫過三小姐,深藏不露,殺人無形,智謀勝過老謀深算的水相國。可憐,我竟被你騙得如同癡子一般,當真以為你是個無辜的,你很得意是麼?我竟然,我竟然會,會……」

  我悲涼地微笑,歎息:「傻瓜,你現在身子如此脆弱,我給你償命不打緊,可是,後面你怎麼辦?你若不信我,可把你煉製的毒藥給我服下,若我對你有異心,叫我挨千刀萬刮便是。我一定要把你送到淩雲山,只要你武功恢復了,以後,以後,你還是萬人仰慕的水榭公子,足以保護自己了。我也,我也放心了……」

  刀尖已經刺進了皮膚,因是秦江月的手顫抖太厲害,他的眼淚似斷了線的珍珠簌簌落下來,和著頸上刀口處流出的血慢慢變冷,原來,他果然對我,也是有情的,可是,還來得及相愛嗎?我的心也跟著沉下去。

  秦小公子的刀終究沒有刺穿我的喉嚨,只拿出了一枚暗紅的藥丸。我沒問是什麼,一口吞了下去。

  秦江月紅著眼睛面無表情地道:「這是我的獨門秘藥,服下後第三十日才毒發,到時痛不欲生,全身潰爛,臟腑化為血水,痛夠二十四個時辰才會身亡,所以此藥名『月月思』。我暫時還不想讓你死,水蘿衍,你只要不使什麼花招,每月月底我會把延緩發作的藥給你。」

  我拿帕子抹一把脖頸上的血,所有辛酸悲涼都一齊湧上,索性一把扔了手帕,摟過秦江月的腰,一頭埋進他懷裡睡了,只希望一覺醒來這一切都是噩夢。

  秦江月一僵,憤怒地拿刀頂住我:「水蘿衍,你想死是不是?」

  我睜開眼,平靜地望著他道:「我不是水蘿衍,我是喬弄蕭。」

  刀刺過來,我一把按住秦小公子的手淒然看他,秦江月仇恨的眼神仿佛噴發的火山,隨時要將人撕得粉碎,我沉默地看了看刀刃,秦江月一字一句地道:「你給我滾!」

  那每一個字都帶著刻骨的仇恨,和冷得叫人發顫的憤怒,我的心也跟著涼透,艱難地笑了笑,放開他,起身下了床塌,放好帷幕,然後靠在外間的臥榻上,一夜無眠,我與他,已經相隔了兩重天。

  後面幾日,我都呆在前院裡,不再讓秦江月瞧見我。酒樓的裝修已經完成,柳葉帶著她弟弟柳蓮也到了。

  絢爛的陽光下,柳蓮清雅如月的淡定,灑滿了庭院。

  柳蓮的眼睛很清澈,安然而明亮,他的眼底沒有對生活的悲傷絕望或是懼怕,好似過往的生活根本沒在他身上留下痕跡。

  雖然才14歲,卻老成穩重,很有大家公子的風範,進來時瞧見我並沒有怯意,只低眉順眼地跟著柳葉向我磕頭見禮。

  柳葉道:「從今後,三娘便是我柳葉的家主,柳葉誓死跟隨。」我扶他們起來,問柳蓮可會算帳。柳蓮抬頭安然看著我道:「柳蓮雖識字,但沒做過帳目,若有人點撥一二,應無大礙。」

  我歡喜地道:「不妨事,明日我會請個老先生過來教你帳目之事,我在此處置了酒樓宅院,待我走後,你和柳葉足可幫我打點。」

  柳蓮顯出吃驚的神色,下意識看向柳葉,柳葉驚慌道道:「家主難道要撇下我們單獨在此嗎?」

  我安慰她莫慌,道:「只是暫時離開,要帶秦夫郎去醫病,醫好我便回來了,不會離開太多時日。過幾日酒樓便開張,你跟著我熟悉些酒樓的事務,我不在期間,酒樓的生意便交於你了。明日咱們便搬進自己宅院去。」

  柳蓮在倌兒樓中待過,又有聲名,以後免不得麻煩,我問他可願改名,柳蓮垂著眼簾,頓了頓道:「柳蓮從那地方出來,便再不想與那裡有任何瓜葛,懇請家主賜名。」

  我想了想,道:「莫如更為柳鳳兮。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鳳兮鳳兮,翱翔於九天,天地何幽遼。鳳兮鳳兮,九天之翼,日月為之遮擋,鳳兮將暮。鳳兮鳳兮,歸何處,鳳兮高潔兮,翱翔於千仞,非梧不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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