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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如今祁家勢大,旁人打不過他,他們自家要打了。你我都是偏鄉僻壤蝸居之人,這時候何必互相過不去呢。我們兩家正該結盟,同討祁氏。滅了祁氏,劃地平分,那時再打也不遲啊。」

  趙不折本自正衣理物,聽了這話,笑了一聲,「哈,羅將軍,那你抓老子來做什麼?」

  那位羅將軍道:「正是想請趙將軍對尊兄說一說兄弟的意思,除此而外,趙兄再勿無故入我雍州了。若是聽明白,這便請吧。」

  趙不折沉吟片刻,道:「同討祁氏本是好事,在下一定轉告兄長。」他看了羅將軍一眼,「只是這支簪子能否還給兄弟?」

  那羅將軍道:「趙將軍怎對一支簪子念念不忘?」

  趙不折嗤笑道:「說不得,老婆的簪子,放在身邊做個念想。回去若不見了,只怕老婆怪罪。」

  羅將軍乾笑兩聲道:「趙兄如此英勇,卻忒怕老婆。」

  趙不折接道:「對敵人要英勇,對老婆要遷順。」

  蘇離離聽得這句,不覺轉頭去看木頭,正對上木頭轉過來看她的目光,神色揶揄,似乎在說,我也怕老婆。蘇離離做了個「呸」的口型,扭頭只看著趙、羅二人,臉靨上卻薄薄地染了緋色。

  那羅將軍反背了手,緩緩上前兩步,道:「趙兄可知道,我朝自太祖而始,便有一種天子親兵,叫做烏衣。人數少而精,又極為隱蔽,父母兄弟都不能知情;朝廷高官都不予聽命;專職探察情報,外至夷狄,內至三公,概莫能外,只聽天子令。」

  趙不折搖頭道:「這樣隱蔽,我兄弟世代務農,又怎會聽說。」

  「按照我朝中規矩,各州庫府之銀、糧,每年各積一半以為儲備。這積銀積糧之地,旁人不知,只有為天子親兵的烏衣人知道。各州府的儲糧之地都用暗語畫在了圖上,而這暗語只有烏衣人的大統領知道。烏衣的規矩,能讀之人無圖,有圖之人不會讀。」

  趙不折愈加不耐煩,「那關我什麼事?」

  羅將軍笑道:「趙兄當真不知道,如今天下紛爭不休,農商皆傷。長此以往,軍資軍糧從何而來。天下群雄誰若得到這批儲備,誰就有了大把的銀糧,未戰而先勝一半。」

  趙不折疑惑道:「這個容易明白,可不容易找啊。」

  羅將軍冷笑道:「趙兄演起戲來還真不賴。」他伸出右手,舉了簪子道:「這支玳瑁簪便是換圖的信物,本為一對,拆而成單。一對可取,單支可看。本是藏在宮中,京城破時,流落民間。」

  趙不折愣了半晌,忽然哈哈大笑道:「羅兄真會編故事,這簪子我老婆天天戴。你若說它是信物,除了烏衣人,誰知道在哪裡去換圖?就算換到了圖,除了烏衣人的大統領,誰知道圖上畫的是什麼?羅兄若喜歡,我送給羅兄,但願你先找到你雍州的錢糧吧,哈哈哈。」他也不再看羅將軍,徑直從來路大笑而去。

  那羅將軍隨他遠去而慢慢側轉了身。他方才一直背對著蘇離離,這會兒轉過半身,卻見這羅將軍也並不太老,留著淺淺的胡茬,憑添幾分滄桑。蘇離離似在哪裡見過這人,又似乎沒有見過,耳聽木頭突然極低地「咦」了一聲。

  她轉頭看時,木頭盯著那位羅將軍,臉上漸漸浮起一抹微笑。難道他認得?蘇離離又轉頭看去,細辨那人眉宇,仿佛驟然觸通了記憶,她大吃一驚。怎麼會是他!

  那位羅將軍見趙不折的身影沒入了黑夜,低頭看了看手上的簪子,對部下命道:「拔寨,連夜回雍州大營。」

  軍士聞聲而動,紛紛收拾行裝,一柱香工夫已集合在闊地上。羅將軍騎了馬,朝北而去,數百名步兵跟隨在後。待最後一隊人馬去遠,蘇離離方大大地呼出一口氣,卻仿佛累得很,低頭向土。

  她脖子上的皮膚露了出來,弧線優雅,木頭拉了拉狐裘給她遮住。蘇離離也不動,低聲道:「祁鳳翔想要銀、糧,所以把簪子交給我,是要你去找。」

  木頭「嗯」了一聲。

  蘇離離猝然抬頭,肅容道:「你怎麼能找到?」

  「先要找到圖。」

  蘇離離道:「然後呢?去找那個大統領?!」

  「大統領已經死了。」他答得平靜。

  蘇離離一愣,看了他片刻,忽然有些害怕,翻身坐起道:「那還有誰知道?」

  木頭也隨她坐起來,夜色雖暗,卻見他眼睛如常的明亮清澈;空氣雖寒,卻仿佛能觸到他肌膚的溫熱。他看著她的眉眼,緩緩道:「那個知道的人,當初你不救他,他便也死了。」

  「你?」蘇離離望著他熟悉已極的臉,失神一般怔忡。

  「我。」木頭見她神色,心裡似被她擦棺材板子的砂紙打磨著,放柔了聲音,「姐姐,你能看出祁鳳翔傳的流言,就沒有想過,臨江王謀反族滅,我身為其子,為何獨獨逃脫了?」

  蘇離離慢慢轉頭看著身邊草色,緩緩搖頭,「我從不曾……不曾懷疑你的事,覺得你始終是你罷了。」她最後幾個字如同歎息,細若蚊音,說完,卻將臉埋到了掌心裡。

  蘇離離乍聞其事,心裡突然迷茫起來,木頭手裡握著這樣的秘密,此生如何能得安寧?木頭看破她心思,挪近身邊,輕聲道:「我是什麼人,知道什麼事,都無關緊要,在你面前始終是木頭罷了,你原本想得不錯。」

  蘇離離像溺在水中被他撈了上來,有些虛弱的猶疑,更多信任的釋然,「你怎麼會知道?」

  「烏衣的大統領是我父王。」

  「那我們怎麼辦?」

  木頭失笑道:「你傻了呀?什麼怎麼辦,現在在一起,以後還在一起。無論我是誰,那也不過是從前的事。你陪我把這件事辦完,我陪你做棺材。」

  蘇離離凝神半晌,終於理清一點淩亂的思緒,抬頭看他道:「為什麼叫烏衣?黑衣服?是夜裡做過賊,還是山西挖過煤……」

  木頭愛憐橫溢的表情頓了一頓,唇角抽搐道:「都不是,那只是個稱謂。」

  「你爹怎會是烏衣的大統領?」

  他像說一件極其遠久,又不關自身的事一般娓娓道來:「我父王出身少林,後來隨征入仕,論功封為異姓王。我從小被送到少林學武,方丈大師親自教我,卻不肯收我為俗家弟子,只說是教一點基本的拳腳。我十二歲才回家,父子之情血濃於水,但親近有限,我也不太清楚他的事。」

  「那昏君繼位之後,聽信了鮑輝的讒言,猜忌父王,想將他騙到京城殺死。我父王得到消息,抗旨未去。昏君便說他謀反,父王一時激憤,與朝廷打了起來。」木頭裹一裹蘇離離的衣服,握了她手捂著,「那個時候皇帝尚存,各路諸侯都打著誅逆的旗號圍攻我們。父王寡不敵眾,兵敗已定。他武藝高強,自己本來可活,卻覺得無顏再面世人,終是在陣前自盡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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