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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蘇離離用力掙扎,扭得生疼也顧不上。他毫不猶豫將她橫抱起來,捏著雙手箍在胸前。蘇離離身子懸空,使不上力,眼睜睜看著那個侍衛把那碗藥強喂進了於飛嘴裡。於飛身子委頓下去,伏在地上咳得厲害,仿佛要把臟腑咳出來似的。漸漸有血從鼻子嘴巴流出來,越來越多,染了一地,他人也漸漸蜷縮起來,沒了氣息。

  蘇離離仿佛隨著他死去抽空了力氣,也慢慢在祁鳳翔手裡委頓下來,身體如柳條輕折在他臂彎。一個侍衛伸手探了一下於飛的鼻息道:「沒氣了。」祁鳳翔望著於飛沉默了一陣,方道:「你們出去吧。」

  兩個侍衛遵命而去,待他們走遠,祁鳳翔一把挾起蘇離離從館舍出來,隨手帶上門。

  蘇離離扶著欄杆喘氣,聽他低聲嚴厲道:「你現在跑來做什麼?還有誰知道你過來?」

  她緩了一陣兒,語調生疏而疾快,道:「人人都知道我過來。我看見你殺了禪位之君,為避天下悠悠之口,你現在便該殺了我滅口!」

  祁鳳翔頓了一頓,冷硬道:「不錯!」

  蘇離離驟然抬起頭:「你答應過我的!」

  祁鳳翔仰了仰頭,似思忖什麼事,遲疑道:「那便如何?」

  她禁不住冷笑:「你們家坐在那皇位上不會覺得不吉利吧?」

  他的目光聚焦到她臉上,終於有些惱火:「皇位是權力,從來都不吉利!」

  蘇離離轉身就走,才走了兩步,被他一把捉住。拖到館舍曲欄外,直接扔給那個太監總管:「怎麼帶進來的怎麼把她帶出去!」

  那太監總管一看祁鳳翔的臉色,嚇得砰的一聲跪倒地上,未及說話祁鳳翔轉身就走。蘇離離站住看他去遠。那總管有些虛弱地直起身,一臉苦相道:「姑娘害死我了。」

  蘇離離定定地看著他,想了半天,也只得苦笑道:「對不住。」

  回到棺材鋪時,兩小工正在合力鋸一塊七寸厚板。蘇離離心情不佳,把他們打發走了,關門歇業。祁鳳翔原就說過於飛的事很難辦,倘若於飛被別人所殺,她還稍可釋懷。然而今天他死在了他的手裡,她的面前。蘇離離有些倦,什麼也不想,上床睡覺去了。

  蒙頭直睡到晚飯時,她坐起來喝了點水,熱冷飯吃了。她怔怔地在院子裡坐著,摸著她的棺材們。這院子裡的棺材默默地陪著她,每當她看到它們,心裡就變得平靜。許多年來如此,像強大隱秘的力量之源支撐著她。某種意義上來說,蘇離離從無畏懼與猶豫,雖散漫而任性,卻絕不妥協與衝動。

  直坐到天色暗了下來,她站起來出了門。沿著百福街,穿過西市,三曲閭巷後,長街正道邊正是祁鳳翔的府邸。蘇離離遠遠站在大門外,向裡看去,庭院深深,煙鎖重樓。這裡面的祁鳳翔不是棺材鋪裡的祁鳳翔。他喜怒自抑,心思敏銳,從不以真意示人,她又怎能投以些微的相信。

  默立良久,邊門上一開,祁鳳翔的扈從祁泰一撩衣角出來,往西而去。蘇離離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還是被他看見。祁泰疑道:「蘇姑娘,你怎麼在這裡?」

  蘇離離笑了笑:「沒什麼,剛好走到這裡。」

  祁泰道:「你要找主子嗎?」

  蘇離離不答。

  祁泰道:「我帶你進去吧。」

  蘇離離想了想,道:「好吧。」

  一路跟著他走過院落重重,侍衛林立,卻靜得呼吸可聞,一步步像走在自己心上。祁鳳翔在書房,祁泰報了進去。蘇離離走進那開間的三進大房時,祁鳳翔正在寫著一個什麼東西,專注而忽略她。落完最後一筆,方擱下筆,手撫桌沿抬頭打量蘇離離。

  良久,他道:「你坐。」

  蘇離離依言在旁邊木椅上坐下。

  祁鳳翔眼睛微微地眯起來,是她見慣的深沉莫測與風流情致,不辨情緒地開口:「還在為於飛的事難過嗎?」

  蘇離離點頭。

  「你可知道你今天是怎樣兇險?倘若被人發現,我也護不住你。」祁鳳翔平靜之中有著摸不透的情緒,話卻說得坦率而堅執,「我願意對你好,不會害你。前提是你要懂事。很多事你不能接受也只能接受。」

  蘇離離有些鬆散地倚在扶手上,像出離了世情的繁複,反是冷靜的疏離:「我卻不一樣。我在意很多人,在意言歡,在意於飛。這些人在你眼裡可能不算什麼,但是我不願他們受到任何傷害。尤其在我相信了你,你卻來傷害他。」

  祁鳳翔眼神閃了一閃,似流火的光芒,靜靜笑道:「你可真是善良博愛啊,難怪今天那個大太監要因你而死了。」

  蘇離離黯然搖頭:「我不是來聽你冷嘲熱諷的。」

  他沉默片刻,注視她道:「好,我也不想這樣。於飛的事我是答應過你的,即使我這次真的救不了他,我也希望你不要難過。我確實盡力了。」

  蘇離離打斷他道:「我們不說這件事了好嗎?」

  「好。」

  一陣突兀的沉默搶入二人之間。

  半晌,祁鳳翔無奈地笑:「算了,我不該說這些。」他站起來走到她椅邊,伸手給她,「你也不要鬧了。」

  蘇離離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扶著他的手站起來。祁鳳翔的手修長而溫暖,骨節正直,左手虎口上的小傷痕,如一點朱砂痣揩拭不去。傷口雖小卻刺入筋脈,穿透虎口,即使痊癒,也能摸到皮肉下的硬結。

  蘇離離撫著他手上的皮膚,道:「你的手經常殺人,為什麼卻沒有血腥氣?」

  祁鳳翔似微微思索了一下,道:「因為殺了人可以洗掉。」

  蘇離離拇指摩著那傷痕,問:「你那次為什麼要紮自己?」

  祁鳳翔被她一問,忽然露出一絲惱怒與窘迫,卻覺她摸在自己手上溫柔繾綣,低沉道:「那天你在船上還沒醒的時候,我坐在那裡想到底要把你怎麼樣。我想了很多惡毒的法子,可以讓你生,讓你死,讓你生不如死。然而我最後放過了你,紮這一下是要當做告誡的。」

  「告誡什麼?」蘇離離問得很輕,怕聲氣兒將這答案吹散了。

  他眼仁猶如墨玉一般內斂深沉:「告誡自己浮世之中有許多誘惑,但需明白要的是什麼,就不可輕易動心。」

  蘇離離緩緩抬頭看他:「有用嗎?」

  祁鳳翔有些危險地笑:「有用得很,你要不要試試?」

  蘇離離搖頭:「我不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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