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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于飛看一眼祁鳳翔,低頭沉默了半晌,道:「蘇姐姐,我知道這個位子本來就不是我的,我也從來不貪圖這個。可是我畢竟是皇家的血脈,我禪位於祁煥臣,青史之上,這江山就葬送在我手裡了。于國於家,我不能這樣做。」他搖頭,「死也不能。你不要勸了。」

  蘇離離默然片刻:「我知道你這樣想是對的。但青史並不因為你禪位就認為你是亡國之人。歷史都是任人評說的。姐姐小的時候,曾經以為親人死去很苦,以為被人逼迫追殺很苦,以為成天東躲西藏很苦,唯願自己不是自己。」

  她笑一笑:「後來才發現,這些其實都不算什麼,是與非有時也不是我想的那樣。」

  又頓了片刻,才道:「於飛,你今天坐在這裡,穿著這五爪團龍服,也不必執著於自己就是自己。名譽地位是很高,但是人的一生也很廣闊。你成全不了家國,就成全你自己吧。」

  於飛微垂著頭,似在沉思。

  祁鳳翔一副高深的表情,卻看著蘇離離,眼神有種深沉的莫測。

  蘇離離坐了一會兒,笑道:「這個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皇上自己斟酌吧。」她從榻上拈一枚黑子,對光照了照,棋子透著墨綠的微光,「這是滇緬的墨玉,石中極品。皇上不嫌我笨,不如我們下棋玩吧。」

  幾盤棋,蘇離離輸得一塌糊塗,快到掌燈時分,才與祁鳳翔從大殿裡出來。於飛恢復了些往日神采,看一眼祁鳳翔,淡淡道:「蘇姐姐有空再來和我說話。」

  出了大殿,坐到車上,蘇離離笑嘻嘻地小聲問:「你腿站軟了沒?」

  祁鳳翔好氣又好笑:「你拉著他下棋,故意在整我啊?」

  他方才站在那殿上,既不上前,也不離開,目光總在蘇離離左右縈繞。蘇離離也明知他看著自己,心裡卻有些雀躍,仿佛希望他就這樣看著。心照不宣。

  她收起嬉笑的表情,肅容道:「我今天幫你,你能不能也幫我一個忙?」

  「什麼忙?」

  「保於飛不死。」

  祁鳳翔看著她嚴肅的表情帶著點緊張,心裡有種慨然湧動,雖思忖了數個來回,仍是答應道:「好。」

  三日後,小皇帝下詔禪位。祁煥臣三辭三讓,上表力謝,不允,便施施然從了。滿朝文武祭天禮地之後,於飛親手捧上玉璽金綬。祁煥臣黃袍加身,登上了皇帝之位,加號改元,傳檄四方。

  第二天,祁鳳翔上書議立長兄為皇儲。祁煥臣便立長子為太子,封三子祁鳳翔為親王,賜號銳。上京歌舞昇平,歡慶七日。

  蘇離離毫不收斂,當著銳王殿下祁鳳翔的面嘲笑道:「皇帝陛下倒是登基了,可惜名諱還是個」臣「。」

  祁鳳翔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往棺材上刷漆,輕笑道:「這話跟我說說就是,可別跟其他人說去。」

  這祁鳳翔挺奇怪,這些日子把兵權也交了。午後閑著沒事,常常跑到蘇記棺材鋪坐著,看蘇離離往棺材上刷漆作畫。有時到書房挑一本葉知秋的舊書翻著,就翻過一下午去,然後順理成章蹭晚飯。美其名曰來給蘇離離改善伙食,免得她一個人吃飯總是應付了事。

  蘇離離就把木料來源交給他了,木料全由祁鳳翔找人拉來,她只管做成棺材。既蒙他幫忙,無以為報,蘇離離說:「人終有一死,我們相識一場,不如我送你一副棺材吧。」

  祁鳳翔坐在她常坐的那張搖椅上喝白水,好整以暇道:「什麼樣的棺材呢?」

  蘇離離跪在一口才釘好的楠木大棺上,用砂紙仔細打磨邊角凹紋,專心得無暇答話。頭髮隨便一束,有些散。纖長的身體折做兩折,勾勒成好看的弧線。

  半天,她直了直身,用手摸著那光滑的花紋,滿意地跳下棺材蓋子,道:「等我看看有什麼好木材來做。用素色推光漆畫,內襯七星隔板,美觀又實用,包你躺在裡面永垂不朽。」

  祁鳳翔喟歎道:「你待我真是太慷慨了。」

  蘇離離嘻嘻笑道:「那是。」

  看她對於棺材這種純然的樂趣,往往令他發笑又感慨。人世裡太少純粹的東西可以令人心怡,祁鳳翔淡淡笑道:「那可說定了啊。」

  蘇離離點頭:「說定了。」

  入冬天氣漸漸涼了。臘月一到,年關將至。

  用蘇離離的話說就是,大過年的你還想著打得人家不安穩。祁鳳翔搖頭道:「非也,非也。兵不厭詐,正是要在他最不想打的時候打他,才能事半功倍。」話雖如此說,他到底也沒再出京,只是忙些了。也不知忙什麼,十天半個月才見著一面。

  蘇離離近日在木器店看見一種櫃子,接縫處不是平直的,而是咬合的榫齒。據那店老闆說這種接縫可防浸水,但是很不易做得緊密,極講究木工。蘇離離腦子轉個來回,回家用散料試了一試,頓時意氣風發,要做新一代改良棺材。

  這天她用小木塊做出個九塊的木榫來,這在民間也叫孔明鎖,自己開解了兩次覺得挺有意思。自上次見過於飛,祁鳳翔給了她一塊令牌出入宮禁,便想拿去給於飛玩。

  跟著那個認識的總管太監,轉過一個回廊,走到於飛居住的館舍之後。平日這裡侍衛環立,今天卻一個人也沒有。總管太監精細,一看不對,拉住蘇離離道:「姑娘,今天還是別去了。」

  蘇離離也覺出了名堂,心下猶豫了一陣,搖頭道:「你回去吧,我過去看看。」

  總管太監躊躇片刻道:「姑娘執意要去,可別說是我帶你過來的。」言罷,逃之大吉。

  蘇離離左右看看無人,慢慢走近門邊,就聽於飛叫道:「我不喝,這是什麼東西!你們要殺我!」屋子裡寂靜無聲,仿佛沒有人。蘇離離心裡一驚,靠在門邊,不知該怎麼辦好。便聽另一人聲音溫和,語調從容,緩緩道:「王侯將相之家,生死變故本就倏忽,生不為歡,死不為懼,又何必留戀。」

  他說得猶如林間賞花,月下撫琴,平仄頓挫款款道來。蘇離離只覺周身的血液瞬間凝固,轉身「哐當」一下推開了門。堂上兩名侍衛架了于飛站著,看見她推門都是一驚。而祁鳳翔輕衣緩帶,儀態優雅,背對著她負手而立,仿若不聞。

  於飛大叫道:「蘇姐姐,救我!」

  蘇離離慢慢走上去,望著他激憤的神色,沉默片刻,才儘量沉穩地轉向祁鳳翔,平靜道:「你放過他好不好?」

  祁鳳翔正眼也沒看她,對著堂上略一頷首,道:「喂他喝。」

  於飛眼中綻出絕望與驚恐,大力掙扎。蘇離離一急,扯著祁鳳翔袍角,低身跪到地下:「他只是個孩子,我求你放過他吧!」

  祁鳳翔驀然低頭看著她,眸光冷了一冷,頰上的弧線咬出堅毅的輪廓,帶著一點嘲諷神色,抬頭看著堂上,仿若不見她跪在地上哀求。

  於飛大聲道:「蘇姐姐,你不要相信他!」

  話音未落定,已被一個侍衛緊緊捏住了下頜,只留下含糊空洞的餘音在屋頂迴響。一個侍衛一手箍著於飛的身子,另一名侍衛從案上端起那碗烏黑的藥汁,遞到他嘴邊。蘇離離驚叫道:「不要!」站起來時,手腕一緊,卻被祁鳳翔反剪了雙手牢牢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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