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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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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離離默默走上石階,迎面是接引殿,四大金剛倒了兩個,只扶在一邊立著。穿過天井略有些凹凸的青石板地,便到了正殿。前面供奉之具還算整齊,地上排放著三個蒲團。蘇離離仰頭看去,釋迦牟尼像莊嚴慈善,斑駁的佛身似渡盡滄桑。 她歷來不怎麼信鬼神,此時卻禁不住屈膝跪在當中的蒲團上,合掌如蓮,暗祈道:「釋尊,佛經上說您是世間最有智慧的人。我有許多煩惱,不敢求解脫。但有一個人,我不知他姓名,我叫他木頭,求您保佑他,無論他在哪裡,令他平安歡喜。」 這一刻心意虔誠,卻是從未有的篤定。她默默跪坐在蒲團上,發愣良久,幽幽一歎,側轉身要起來,眼角餘光卻瞥見那正殿屋角經幡掩映下坐著一個年輕的光頭,穿著身舊布僧衣,神色恬然地望著她。蘇離離驚叫一聲跌在蒲團上,道:「你……你是人是鬼?!」 光頭生得一張俊俏的臉龐,不及應文的秀色,卻有竹林賢聚的清雅風致。他合掌,掌上掛著一串龍眼大的菩提珠,溫言道:「施主太過虔誠,不曾發現貧僧坐在這裡,貧僧也不敢驚擾施主。」 「你是個和尚?」蘇離離大驚。 「正是。」 蘇離離想說你長這麼英俊怎做了和尚,再一思忖,此話頗無道理,生生咽了下去。 俊和尚卻不以為意,道:「施主在求什麼解?」 「一些世俗煩惱。」 俊和尚「哦」了一聲:「三千眾生,各有業障。」 蘇離離索性在蒲團上坐了,抱著膝蓋道:「這位師傅,你既是和尚,讀過不少佛經吧?」 「貧僧修過《佛說四十二章經》。」 「那記得什麼精要的話嗎?」 「佛言:」愛欲於人,猶如執炬,逆風而行,必有燒手之患。「」 蘇離離默然片刻,蹙眉道:「那人為什麼要逆風而行,不會順風而行嗎?」 俊和尚點頭道:「不錯,順風而行能心明眼亮,照耀眾生。」 蘇離離本就生了些小聰明,自小由葉知秋親自教書識字,雖則八歲失怙,但底蘊已成。無事時也看些雜書,記得些典故,便問:「師傅,六祖慧能曾指經幡說,不是風動不是旗動,仁者心動。那人是應該誠於心,還是順於物呢?」 俊和尚道:「誠於己心。」 「那風是心還是物?」 「是物。」 蘇離離點點頭:「那若是己心想要持燭向前,恰好遇著逆風,莫非就不誠於己心而轉身往回走?」 俊和尚被她問得一愣,躊躇了片刻,遲疑道:「貧僧以為此時若誠於心則會燒掉了手,若順於物則失去自己所求。心意固然該坦誠面對,還應該不執著。依貧僧之見,此時便應該轉身離開。」 蘇離離沉吟道:「轉身離開……」 俊和尚眼露了然,目力灼灼:「施主莫非心有所戀,又怕燒了手,故而心意彷徨?」 「啊?你……你胡說八道些什麼!」蘇離離大驚。 俊和尚怪道:「那施主怎會糾纏誠於心還是順於物,必是此人有些不可親近的緣故。」 蘇離離有些尷尬,站起來怒道:「你一個和尚怎麼這樣說話!」 俊和尚也不怒,施施然道:「貧僧道行尚淺,說話還不夠機鋒,施主不必動怒。」 蘇離離理了理衣裾,沒好氣道:「那你還做什麼和尚,不如還俗。」 他徐徐抬手指點大殿:「這也有理,只是寺廟都荒蕪至此,我想化緣將它修葺一新再想還俗之事。」 蘇離離抬頭四面一看,道:「這主殿的木料不錯,樑柱都是百年難遇的良材,要修也是容易的事。寺門的對聯清淨空明,時逢亂世,這寺廟也不必像大佛寺那樣恢弘,簡潔雅致就是。」 俊和尚微微揚眉道:「施主還知道怎樣建房子?」 蘇離離道:「正是。其實世間萬物觸類旁通,精通了一件,便能想明白其他的事。且不說建房子,就比如說棺材,在興盛的時局下,人們有了錢,死後追求也比較高,棺材就有許多樣式。比如線雕的,浮雕的,盤螭金銀漆,百壽連字,松鶴延年,還有方頭、圓頭、凹板和凸板之分。」 「倘若遇到亂世,人命如草芥,活只要溫飽,死只要有盛殮,在款式、尺寸、花色、做工上就沒有這麼多要求。這個時期就有很多清棺,式樣轉向古樸凝重。漆色大多為黑,飾紋大多簡潔,而外形趨向方正。」頓一頓,忍不住解釋,「因為方正的板料易於打制,方便快捷……」 俊和尚聽得瞠目結舌,臉上肌肉有些抽搐,好不容易打斷她道:「施主,天將正午,貧僧正要去化點齋飯。佛門誡訓,過午不食。」 蘇離離有些意猶未盡:「哦,哦,那師傅請自便,不知道師傅法號是什麼?」 「十方。」 「十方?」 他眸光高深莫測:「虛空界十方乃是施主平日所知的八方,再加上、下兩方,共稱十方。佛在十方世界,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他端了托缽,也不再答理蘇離離,起身而去。 蘇離離站在他身後,禁不住想,若是祁鳳翔聽了她這番棺材流行趨勢論會做何反應?他必會笑著贊許或是嘲諷她說得好說得妙。她說的話,不論是無聊的,無知的,或是無畏的,祁鳳翔總是耐心聽完,再悉加指教。 第八章 轉身隔汀洲 她提了籃子,也走出寺門。站在石階上時,她見一輛藍布馬車停在便道盡頭。車上竹簾子微微掀開來,一隻白玉般的手戴著只金釧子伸出來將一個紙卷樣的東西放在了十方的托缽裡。十方合掌念一聲佛,轉身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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