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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蘇離離頭臉都是細汗,慢慢爬起來就著盆子裡的熱水洗了把臉,靜坐片刻,卻不想睡了。慢慢穿起衣服,忽聽有十分輕微的腳步聲從帳邊走過。她也不點燈,踱到帳門邊將帳簾揭起一道細縫向外看去。

  有三人從前面弓身躡腳而過,摸向祁鳳翔大帳。不遠處也有人影晃動。蘇離離心裡納悶:這是做什麼?見那幾人將什麼東西沿著大帳潑了一周,蘇離離猛然想到他們是要放火,一把掀開帳簾,就喊:「喂,你們在幹嘛?」

  那幾人頓時望向她,瞬息之間,白光一閃,竟是劍刃劃過,已被斬殺了一人。歐陽覃仗劍縱身向前與諸人鬥在一處。那剩下幾人中有人吹燃了火折,就地一扔,祁鳳翔的大帳頓時燒了起來。

  那幾人大叫:「火起,火起!」

  立時,營中四處都放起了火。

  歐陽覃望著蘇離離喊道:「還不快跑!」

  蘇離離轉身往帳後跑去,不知是不是因為黑夜看不清路,她竟然找對了方向。出了大營,一跤坐到草叢裡,便見前面四營皆亂,火光沖天,人影紛雜,分不清誰是誰。盞茶時間裡,蘇離離似過了千萬年。

  火光之中,十餘騎殺了出來,漸漸走近時,她看見為首那人像是祁鳳翔。因為不那麼確定,她也不敢輕舉妄動。那人策馬逡巡,四面瞭望,對著曠野喊了一聲。蘇離離當即大叫:「這裡。」

  祁鳳翔縱馬過來,臉色嚴峻,伸手給她。蘇離離踩了馬鐙坐到他馬上,低聲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祁鳳翔略一回神,也低低道:「嗯?不知道,感覺吧。」

  說著他將馬韁一拉,那馬穩穩地跑了出去。

  蘇離離覺得他氣息不勻,有些不同以往的沉默。約行了一炷香時間,前方一帶波光,又到江邊,岸沿泊著一艘小船。祁鳳翔直將馬停在岸邊平地,抵在她耳邊道:「這是渭水上游,你跟著應文過去,我讓他送你回家。」

  蘇離離聽他呼吸沉重,側過身目光一瞥,一支折斷的箭杆隱沒在他胸腹的衣料裡。蘇離離一把攀住他臂膀,看那箭杆,顯然箭頭就刺在他身體裡。祁鳳翔見她看著那斷杆,竟笑得溫柔:「我這報應來得快吧。」

  蘇離離死死抓住他手臂:「這個怎麼弄出來?」

  「現在拔不得,我還有事。」

  蘇離離急切地看著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映著波光,有些浮動的光彩在流溢,平靜坦然而不失堅決。她霎時有些脆弱,哀柔道:「我們一起走吧。」

  祁鳳翔搖頭:「我不能走。你們去吧,應文照看著她些。」蘇離離轉頭,見小船舢板上站著應文。她有些惶然地回頭看著祁鳳翔,只覺變故倏忽,眉目中百感陳雜。

  祁鳳翔凝視她的眼睛,似受了蠱惑,低頭輕輕的一吻落在蘇離離眉心。溫柔的觸感繚繞著他的氣息,轉瞬疏離,卻有什麼東西像山澗流嵐在心底氤氳而起。

  他低低道:「去吧。」說完鬆開她腰肢,將她扶下馬去。蘇離離滑下馬背,仍然仰頭看著他映在夜色裡英挺的輪廓。祁鳳翔卻不再看她,對應文道:「帶她回去,你到徽豐等我。」

  應文點頭道:「你一定要小心。」

  祁鳳翔短促地答道:「我知道。」韁繩一扯,轉身便走,毫不流連。

  蘇離離看他背影沒入暗夜,被應文一把拉上舢板,進了船艙,叫艄公開船。蘇離離自舷窗邊望去,江岸漸遠,流水襯著對岸熊熊的火焰。整個營地已燒了起來,江上的浮波將火色帶得愈加變幻。蘇離離終於可以回家了,心裡卻有些難過。

  回頭見應文坐在對面,眉頭微鎖,似有隱憂,她問:「怎麼回事?」

  應文道:「有叛軍。」

  「陳北光的舊部?」

  應文躊躇片刻,喟歎道:「只怕是大公子的人。祁兄此番功勞太高了些,有人坐不住了。」

  蘇離離不好再說什麼,回頭看著水面漸漸變得寬闊。只覺得人如逝水,永遠不知會流向何處,不知會有怎樣的聚散離合。

  天明時分上岸換馬。蘇離離舊傷並不曾痊癒,行得甚慢,到京城時,已是十天之後。暮色中踏入城門,應文徑直用車將她送到如意坊後門,遞過一個盒子,道:「你家裡現在是安全的,且待一段時間。我要在城門下鑰之前出城,不跟你多說了。萬事小心。」

  待他去遠,蘇離離慢慢轉到正街大門口。蘇記棺材鋪,恍若隔世。她伸手輕觸門上「有事暫離」那幾個大字,當日祁鳳翔嘲笑她的情形歷歷在目,這一去竟是半年才回來。她忽然有些急促,連忙跑到後角門,打開門進到內院。

  窗棱上都積著浮塵,那張字條子還釘在柱上,讓風吹得有些飄飛,洇著雨水打濕的痕跡。沒做完的棺材還是她走時的樣子,房間裡被褥整齊,桌案蒙塵。

  沒有人回來。

  蘇離離慢慢扶著柱子坐到簷階下,肋骨有些隱隱作痛。她坐了半天,伸手打開應文給她的盒子。

  應文辦事素來色色齊備,遇亂不慌。此時天色已晚,蘇離離無處吃飯,盒子裡便整齊地碼著各色小巧的點心。另有一張百兩銀票,聚豐錢莊,見票即兌。

  蘇離離笑得有些勉強,自語道:「陳北光和蕭節這兩人的棺材才值一百兩嗎?」

  信手拈起一塊冬瓜酥,放進嘴裡慢慢抿著。天便漸漸黑盡了。

  第二天一早,蘇離離潑水掃院,開門營業。京城在祁氏治下,已恢復了些元氣,不似去年鮑輝篡政時的慘狀。但錢莊的生意已在戰亂中被掠奪一空,她查了查自己舊年積蓄的銀子,只提得出小半。便將錢提出來,把應文那一百兩銀子也兌了,到城裡木料場上買了些散料,讓人拉回家。又去往日做工的小工那裡看了看,有兩人還在,便定了工錢,讓他們後日起仍每天上午來做工。

  只要有棺材做,這世上就沒有什麼過不去的事。祁鳳翔曾笑話說,就她那頭腦竟然做了這麼多年生意還沒給人賣了。然而一沾到棺材,蘇離離就覺得自己無比精明,無比嫺熟。世上很多事她都沒法把握,這件事卻是她可以指掌,且能做得很好的。

  十日後京城有了新消息,祁三公子自太平府移師,直指豫南蕭節,在徽豐大破其先鋒,正圍追餘部。蘇離離看榜時,四眾紛紛喟歎,大贊祁三公子英武非凡。

  她笑笑,抱著一罐刷棺材板的光漆回家去。

  轉眼又到七月,初七這天,蘇離離想來想去,決定去給程叔上個墳。

  這日風和日麗,她便提了個籃子,裝上紙燭,去黃楊崗上祭了一祭。祭畢也不願多待傷情,信步在城西郊外逛著。遠遠看見小山岡上依山傍樹一角房屋簷上的勾戧,驀然記起那是木頭與祁鳳翔見面定約的棲雲寺。

  一念至此,再也止不住心緒,便慢慢走了過去。一路走著,心情頗不平靜。木頭當初走在這條路上,必是與她看著同樣的山川草木,心裡卻在想著怎樣令祁鳳翔不再為難她。

  從一條蔥郁的青石便道,她直走到寺門石階前。棲雲寺建寺多年,也衰敗多年,遠不及城東大佛寺香火興盛,建址宏大。那寺門木梁上題著的匾額似搖搖欲墜,兩旁立柱仍刻著對聯曰:「古殿無燈憑月照,山門不鎖待雲封。」文意入眼已是淒清空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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