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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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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蘇離離幾欲昏倒,這個陰險小人把自己誆出來,卻這樣解釋。登時哀哀欲絕,暗罵祁鳳翔祖宗十八代。罵到第十七代時,被周公勸住了。 醒來,只覺得虛晃浮動,仍是在舟中,已靠北岸。船艙狹小,張師傅靠在艙壁養神,船板一晃,祁鳳翔自外而來,道:「都起來吧,這邊已經是太平府地界了,行事須得小心。」 太平府是冀州大郡,繁華豐茂。三人上岸,王猛已在岸邊候著。一行人棄了車仗,步行向前,在那繁華鬧市七轉八繞,竟繞到了一個小巷子裡。巷尾一帶竹籬,王猛止步道:「那位先生就住在裡面,我被官府通緝,逃到他院裡。他勸了我一席話。我本想跟著他,他說他不需要,指我來投祁公子,給我看了公子的畫像。我在桃葉渡見著你,就認了出來。」 祁鳳翔道:「那你且去那邊茶莊等著,我見見他就來。」 王猛應了,自去等候。張師傅嫺熟地介紹:「太平府西南,綠竹黃籬人家,正是鬧市桃源的睢園。睢園主人是冀北名士歐陽覃。歐陽覃早年江湖闖蕩,頗有些俠氣,後來折節向學,不知師從何人,功名屢試不第。最後在太平府鬧市建這睢園,取其仰止之意,自詡頗高。」 蘇離離覷著張師傅侃侃而談,歎道:「天下事盡在張師傅胸中,給我一破棺材鋪雕花,真是屈才,屈才啊。」 張師傅哈哈笑道:「老頭兒已是風燭殘年,有用時便用用罷了。若是早三十年,還有些心志,如今也就是少東家的雇工。不必虛贊。」 蘇離離也哈哈一笑,上前敲門。 半晌,一個青年僕從過來開了門,掃了三人一眼道:「諸位是……」 祁鳳翔拱手:「幽州客商,路經此地,特來拜會歐陽先生。」 僕從將他們讓入園中,園內蒼苔小徑直通草堂。堂下一人臨軒遙望,散發闊裳,飄然若仙,一路看著他們走近。蘇離離才看清這人,二十七八歲的樣子,眼角吊梢,鼻端略勾,卻不給人陰鷙之感,只覺有些深沉。 他一雙眼睛將三人上上下下看了好幾回,方開口道:「在下歐陽覃,閒居疏懶,怠慢幾位了。裡面請吧。」 祁鳳翔熟視其面,眼睛微微一眯,唇角漾起一笑。 蘇離離看他這一笑,便覺祁鳳翔已起戒備敵意。 他微微轉頭對蘇離離道:「你在這兒候著吧。」說罷獨自帶了張師傅進去。 歐陽覃轉身進屋的一瞬,忽然回頭看了蘇離離一眼,直看得蘇離離心裡「咯噔」一聲。草堂門扉已關了起來。在這兒候著?蘇離離摸不准祁鳳翔是不是叫她先走。倘若這是個圈套,倘若那個王猛並不如外表看來那麼簡單……還是早溜為妙,她側了身猶疑地向來路退去。 蘇離離自小不會認路,這曲了兩曲的小路居然也把她走迷了。繞過一片竹林,不見籬笆門扉,倒有一點豔紅從蒼綠中探出頭來。蘇離離前後望望,無人,沿著小徑過去,但見那叢綠竹後竟是五六株梅樹散在院裡,正沁芳吐蕊,開得絢爛。 她心裡暗暗鬱悶:我這是走到什麼地方來了?便見這梅花小院的落英下,有一張矮矮的石桌。蘇離離緩緩過去,嗅著梅花香味,看著滿目嫣紅,與方才蕭疏的竹林判若雲泥。只覺寧和安靜,仿佛世外仙方。石桌上放著筆墨,那硯裡的墨已凍住了,卻有一張薄絹鋪在桌上,看大小是一方女人的手絹,手絹上纖巧的字跡寫著首詩: 少年不識愁,蓼紅芭蕉綠。 聞聲故人來,掩裾循階去。 泥牆影姍姍,竹梢風徐徐。 當時一念起,十年終不渝。 東風誤花期,江水帶潮急。 肯將白首約,換作浮萍聚。 蘇離離默默地念了一回,只覺辭藻樸直,卻別有一番婉淡情致。細細想去,不忍釋手。仿佛回到棺材鋪裡,那葫蘆架下碎碎灑灑的陽光映著井水從自己手上滑過,冰瑩清澈。清晨的白霜伴著心意繾綣凝在屋簷上,木頭說你去做飯,我去給程叔開門。 這題詩的女子十年不渝,只換得浮萍一聚。自己並未曾許下白首約,又能得來什麼?只怕是白駒過隙,時日倏忽。一時間入了魔怔,只想著今是昨非,握著那絹子掉下淚來。不覺身後有人極輕地一歎。 蘇離離猝然回頭,那竹屋門前站著個白衣女子,應是沒有三十歲,病容清減,長髮素綰,厚棉襖子穿在她身上不顯臃腫,卻微笑地看著蘇離離,目色柔和。蘇離離握著絹子站起來:「你是誰?」 那女子淡淡笑道:「你在我的屋子前。」聲音柔婉,略有些沙啞。 蘇離離忙放下手絹道:「我……我是個訪客,無意來此,冒犯了夫人。」 女子看那手絹擱在桌上,扶欄倚牆,慢慢走出來。她每一步都極慢,仿佛一陣風都能把她吹倒在地似的。蘇離離上前兩步想攙她,觸到她袖子時,驟悟自己穿著男裝,忙縮回手來。女子緩緩道:「妹妹也借我一把力吧。」說著伸了手給她。 蘇離離見她看了出來,便扶著她手走到石桌邊。那女子緩緩坐下,手撫了那方手絹道:「你方才哭了?」 蘇離離以手撫頰,點了點頭。 「可是心愛之人不能聚首?」 蘇離離明知她絕無半分揶揄,卻止不住紅了臉,支吾道:「不……不是的……只是……」想了半天覺得與木頭的關係不好闡釋,只得小聲道:「他走了,不知什麼時候回來。」 白衣女子眉梢眼角略有些笑意:「走了多久了?」 「三個多月了。」蘇離離極小聲地應著,只覺和她的十年比起來簡直無地自容。 白衣女子卻不笑了,幽幽一歎,道:「三個月,也夠久了。」她轉顧蘇離離,緩緩道,「我許久不曾和人說話了。你既能為這詩句掉淚,這絹子便送你吧。你等的人總會回來的,好好珍惜,莫待無花空折枝。」 蘇離離將那手帕接過來,正要道謝,白衣女子道:「這不是你留的地方,快走吧。」她神情冷淡,用手指劃著石桌面。 蘇離離也覺這院子古怪,只想快快離開,忙應了往回走,走出兩步,忽然折回來道:「姐姐恕罪,我走迷了,不知怎麼出去。還請姐姐給我指條路。」 白衣女子一愣:「我沒有出去過,不知怎麼走。」 啊?蘇離離有些蒙,拿了絹子對她屈了屈膝,還是由來的那條小路而去。轉角時,從梅枝影裡看去,那白衣女子默默坐在花下,望著墨硯不知想著什麼。 蘇離離心中有些可憐她,看她病得極重,只怕不久便如這花朵凋零,再尋時,只餘空枝了。她低頭看了看那手絹,似能觸到那女子的萬念俱灰,折了兩折,揣進懷裡。始一抬頭,猛然撞到一人身上,大駭,卻是那個歐陽覃。他不是和祁鳳翔在前面嗎? 歐陽覃抬起那雙吊梢眼,往梅院看了看,聲音陰柔道:「公子與賤內在談些什麼?」 誤會啊!蘇離離險些結巴起來:「歐陽先生,我是走迷了路,誤入此地,偶然遇見尊夫人,並非有意來此。我……我家公子呢?」 歐陽覃阻在她身前,仍是不陰不陽地開口道:「他已走了。」 蘇離離還不及說話,歐陽覃已五指一伸,作鎖喉手,罩住她咽喉,眼中滿是殺意,冷笑道:「小姑娘,是誰讓你來見她的,你家公子嗎?」 蘇離離頓時傻眼,心道定是祁鳳翔長得太像偷花賊,讓這人疑心了。一口氣接不上來,要掙扎卻全無力氣,正手舞足蹈間,身後忽聽人笑道:「歐陽兄真是手狠,不懂憐香惜玉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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