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天子謀 | 上頁 下頁 |
一九 |
|
又過了一日,大街小巷裡,應公子那張安民告示被一張皇榜取代,將已死的皇帝追諡為「戾」帝,百姓叫得直白,曰昏君。昏君一族都被太師鮑輝殺盡,只得一個八歲幼子逃脫,便被推繼皇帝之位,立朝改元。 太師鮑輝被祁軍殺死,裝入一口黑漆大棺,棺上刻著四個遒勁的大字「祿蠹國賊」——真正的蓋棺定論!棺材被放在街市中心,百姓用火燒,用石頭砸,將屍帶棺一起銼骨揚灰。 宦海之中,有人身敗名裂,有人登頂冠絕。八歲的小皇帝再下聖旨,將祁煥臣封為護國公平原王,祁煥臣三子皆封侯,軍政之事一併交于祁氏。祁家挾著這皇位正統,發出檄文,號令天下。天下諸侯割據,強弱不一,卻也不敢冒頭攖祁氏之鋒。 京畿秩序很快復原,百姓擁戴平原王。而最先入城的祁三公子祁鳳翔則風靡了萬千少女,傾倒了無數美人,他的英風逸事一時在京中傳為佳話。連那茶樓說書的都談著祁三公子怎樣連克堅城,救生靈於水火,拯黎庶於暴虐。 蘇離離聽了一笑帶過,仿若不識,另請了人,將鋪子翻修一番,仍如以往過活。只將蘇記棺材鋪的門檻削去,成了大豁門,旁人也不知她何意。她無事時將木頭稱為市井俗貨的那柄劍練了一練,雖是混練一氣,卻比原先順手多了。晚上便抱著那劍睡覺,似乎底氣也足些。 世間有許多人與事,無法改變,便無可留戀。想著活著的人,哪怕遠在天涯,也覺得心裡慰藉,唯覺思念入骨,是生來不曾知曉的悱惻縈繞。像一種癮,沉迷難戒。唯一可依傍的,就是那句「我飛得出去,就飛得回來」。 大年三十這天,流年不變,朝綱已改。祁煥臣為示氣象一新,由幼帝下旨,在城中滿排花燈,大放煙火,與民同樂。蘇離離乘著意興,倒是去看了一番。燈雖勝過七夕,卻不及七夕意暖。 回到家裡,穿過後院到了鋪子內院,見空空的院壩,孤燈一盞,一人坐在竹凳上,闊袖白衣,謫仙一般出塵。一隻白瓷酒甕擺在面前小幾上。見蘇離離回來,祁鳳翔舉杯吟道:「冬寒本寂寥,爆竹添喧嘩。祝語酬觥酒,迎窗綻煙花。筵樂辭已盡,弦月西向斜。人生有幾何,流年豈堪誇?」 蘇離離前後左右看了一遍,祁鳳翔低低笑道:「蘇姑娘,對不住得很。我本想請你喝酒。可是你不在,我又不好等在門前。幸而你家的門不怎麼管事,我便冒昧進來了。」他將手優雅地一伸,「請。」 蘇離離看他那怡然大方的態度,一時分不清誰是主人,誰是客人,踱到他面前坐了。祁鳳翔將她對面的杯子斟滿,舉杯道:「我敬你。」 蘇離離不碰杯子:「我不喝酒。」 祁鳳翔放下杯子,有些不悅,有些薄醉,道:「你我相識也近兩年了,晤面卻只四次。今日除夕,不妨飲一杯,只此一杯。」 蘇離離略一遲疑,端起杯子喝了,只覺酒味醇香。祁鳳翔一笑,仰頭飲盡,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見她眉宇疏淡,眼眸靈秀,頰色是柔潤的白,尖尖的下巴倒帶出幾分清麗,神情殊無半分愁苦,只比前時沉默了幾分,不由得贊許道:「姑娘不僅聰明,還頗具堅忍。」 蘇離離不鹹不淡道:「祁公子今日不在平原王膝下伺候,卻來此閒談。」 祁鳳翔自己再斟一杯酒道:「我想了半日,覺得你這裡最好。方才來了,果然很好。」 「我這裡有什麼好?祁公子征戰之人,就不怕晦氣。」 祁鳳翔搖頭:「棺材並不晦氣,卻能參悟生死。你方才沒回來時,我與你的棺材聊得很是投機。」 蘇離離一向以為只有自己才與棺材說話,不想祁鳳翔也省得這靜默中的沉蘊。蘇離離默默審視不遠處的一口薄皮棺材。因為修葺店面,原先存下的木料已所剩無幾,院子裡空曠許多。 「那天的事,張師傅跟我說了。」 「哦?」 祁鳳翔正色道:「你那位老僕之死與我無干。我險惡之事敢為,有些事卻不屑為之。」 蘇離離默然,既不信,也不疑,只揣摩不透他今日來意。祁鳳翔也不再辯,又將杯中酒飲盡,再斟一杯,笑出幾分冷意:「蘇姑娘大可放下心來,我並非妖魔鬼怪,今日來此也不是作祟。」 蘇離離忍不住微微一笑,應道:「大節之下,萬家團聚,祁公子反顯得落寞了。」祁鳳翔點頭:「有時越是家人,倒越是生分。越是熟人,倒越是疏離。言笑談吐,無不顧及,倒不如找個不那麼熟的人,還能聊得坦然有趣。」 蘇離離仰天道:「你心有所寄,知道自己要做什麼。我最近卻悶得緊,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好。」翻覆之下,仇已釋,愛已別,親人離喪,孤身只影,才覺天地茫然。這番話聽來像是尋常抱怨,此時卻覺祁鳳翔能解她深意。 祁鳳翔狹長的美目淡淡一掃,足將冬日嚴冰融成涓涓春水,語調微揚,含笑道:「蘇老闆就沒想過嫁人嗎?」 蘇離離聽他說得輕佻可惡,眼睛一豎,怒道:「嫁人!老子有房有業,有吃有喝,憑什麼!」 蘇離離初見祁鳳翔,便成了老鼠見貓的定式,再見之時,也無不抱頭逃竄。只在扶歸樓稍微扳回一城,卻從未如此豪放地蹦出市井粗話。 祁鳳翔一聽之下,大驚,竟端了杯子愣住,半晌才一臉誠懇地喟歎:「這個……確實有些難嫁啊。」 蘇離離一拍桌子,痛下決心道:「不錯!我還有棺材鋪,我要做棺材,賣棺材!」 「嗯?還要撬棺材?」 蘇離離不管他微諷的語調,直言道:「這個也不一定,有條件就偶爾為之吧。」 祁鳳翔眯起眼睛給她斟上酒,舉杯道:「那祝你棺材鋪財源廣進。」 蘇離離將他杯子一碰:「也祝你得償所願。」 祁鳳翔一愣,見她笑得心無城府,沒有迎附,沒有猜疑,只得一份磊落義氣,心底有什麼空落的縫隙被慢慢填滿。一仰頭,杯中酒一滴不剩。不用說破,倒有了剔透的相知之感。 很突然地,他邀道:「蘇姑娘近日既然閑著無事,能否隨我去一趟冀州?」 「冀州?那是誰的地方?」蘇離離詫異道。 祁鳳翔道:「現在是冀州守備陳北光佔據著,他北接燕、雲,兵強馬壯,我們實力不及,正與他結盟。所以,我只能悄悄地去。」 蘇離離實在有些跟不上他的思維:「等等,你去做什麼?哦不不不,你不用告訴我,可是你要我去做什麼?」 祁鳳翔莞爾一笑,風清雲淡:「你不是無事可做嗎?」 蘇離離卻一點也輕鬆不起來,苦臉道:「我可以說不去嗎?」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