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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四


  晉穆番外:絕壁賦

  一闕(上):明月在心

  晉襄公十一年的暮春,北方山河寒瑟冷峭。縱是到了上巳這日,往年千姿百媚綻放碧從間的繁盛在這年卻僅是千樹萬枝間苞蕾羸弱的荒涼。即便無花相伴,淶水河畔,羅煙幛裡,宗室皇族的女眷貴婦們依然擢水嘻戲,嬌柔的笑聲散在烏雲密佈的天空下,誘得一束金色的光芒猛然劈出重重濃墨,灑照山水間的絢爛宛若昔日灼灼滿目的妖嬈桃紅。

  晉襄坐在龍攆之上,車架高大軒昂,四面金帷皆撩起。偶現的陽光直墜他的眼瞳,他微微眯了眼,目光一瞬昏眩。

  「襄哥哥?」坐在他身旁的夷長似察覺到他的不適,忙關切出聲,「可是又不舒服了?不然我們先回宮,可好?」

  「既出來了,便盡興再回去吧。」晉襄唇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修長蒼白的手指握住夷長柔滑溫軟的手腕,閉目問她,「你往常不是最喜歡去水邊玩,怎地今年不去了?」說到這,他略一停頓,又問,「孩子們呢?」

  「望兒和將軍們的孩子賽馬去了,妍女在水邊放燈呢。」

  夷長柔聲笑著,依偎到晉襄懷中。

  「妍兒像極了你,如此貪玩。」晉襄沒奈何地搖頭,收緊胳膊,微微一笑,睜開眼。那張俊秀的面龐上仍帶著病態的雪白之色。他垂眸注視著夷長,等她微閉著眼睛在自己懷中睡去了,他喉間才發出一聲低低的歎息。

  「夷長……」

  ***

  遠處千丈孤壁下的青石上佇著一抹清瘦幼小的身影。高山的陰霾罩住少年的面容,上巳之日的歡歌笑語流轉天際,愈發顯得那襲白袍下的瘦小身軀是那樣的孤單落寞。他仰頭望著陰霾的天色,再舉眸遙遙瞧著龍攆的方向,目光凝若深海般靜謐沉穩。

  他的唇邊,笑意淡淡發寒。

  龍攆停在桃花塢側,數十禁衛層層環繞駐守。這般森嚴緊密的形勢下,雜草叢繞的桃花塢間竟突然閃出了三名黑衣蒙面的刺客。黑影如鷂飛起,騰繞林上,三柄利劍銀芒湛湛,直刺向龍攆之內的帝王。

  「刺客!」

  「保護君上!」

  寶刀迅疾出鞘的錚然聲伴隨暴聲呼喝大起,兩名刺客被禁衛的長刀攔在龍攆之外。唯有為首的那名黑衣人身形狡猾如遊蛇,跳躍忽閃,靈活地避開數十把朝他砍下來的絕刃刀鋒,躥入龍攆中,劍鋒朝晉襄用力刺去。

  冰冷的劍鋒直刺眉心,晉襄靜靜望著,竟安穩身子未動分毫。

  他的笑容溫和清淡,寡如寒玉。黑衣人與他對視時只覺心頭猛跳,頭皮狠狠發麻,怯退之心無由生起,手下動作不免慢了半分。

  「找死!」

  一聲嬌喝自晉襄身邊響起,黑衣人眼前一花,一道絢美的彩光如長虹卷來,利落地勾住他手裡的長劍。他定神側首,這才發現那個鳳袍端莊的王后居然手持彩鞭,貌美如花的容顏突顯三分陰沉厲色,柔如秋水的眉目間剛毅清冷,鞭下劃如雷霆之勢,招招狠辣。

  黑衣人心中暗暗暈開一聲薄涼的歎息,狼狽應對之時,只道自己命將喪矣。心念剛搖,他虎口一痛,長劍失手飛出,鞭刺利如刀鋒般掠過他的脖頸,他閉了雙眼,全身肌肉驟然抽搐。劇痛之後,便是窒息,便是死亡。腳下無力軟倒時,他倚著龍攆的玉欄雙膝跪地,正對著那個親手殺他的女子。

  公主,屬下完成任務了――

  ***

  夷長收鞭,奔回晉襄身旁,著急地摸索他全身:「襄哥哥,你有沒有事?」

  晉襄定定地看著夷長慌亂失措的模樣,許久不出聲。他的眼神黑亮深邃,墨玉般的眼瞳深處閃爍著詭異的寒芒,夷長抬頭的刹那,不免一個激靈。

  「襄……」她呢喃。

  晉襄移開目光,神色複雜古怪,瞧向遠處的青壁。

  刺客的突然出現讓淶水河畔亂作一團,所有的人都圍聚到龍攆之側護駕。無人發現,遠處絕壁的陰影之下,那個瘦弱幼小的孩子,正奮力掙扎在陡然而至的攏天劍芒之下。對殺半日,那網劍光最終匯成了一道肅殺白練,在孩子側身逃避時,狠狠劈入了他的後背。

  孩子應劍而倒,黑衣人長腿一踢,將他踢入了滾滾長河。殷紅的血跡漩渦般渲染著青色的湖水,黑衣人在青石上靜默片刻,轉身飛離。

  他離開的時候,絕壁大樹間飄出一抹淡淡的煙影,不慌不忙地追隨其後。

  晉襄冷冷一笑,手指輕輕揉撫著夷長的長髮,將她摟入懷中,安慰道:「別擔心,我沒事。」他的目光死死盯著那奔流不息的淶水,嘴角微抿時,眉宇間閃過一絲決絕的孤寡。

  能活下來,便是我的孩子。唯一的孩子。

  若不能活下來――

  晉襄閉上雙眼,心底哀歎:強晉建於他手,亦將毀於他手。

  他緊了手臂,死死勒住了懷中夷長嬌柔的腰肢。

  ***

  江水冰寒得刺骨,晉穆初掉入河中的微弱知覺被這樣的冰寒激得七零八散。背後的痛帶著要命的狠毒,卻在江水的浸泡下漸漸讓他麻木。他抱著不知從何處吹來的孤枝,瘦弱單薄的身軀在水上慢慢飄浮,時而清醒,時而昏迷。

  昏迷時生命一絲絲流逝,不知歲月。

  清醒時,他咬著牙,努力睜眼望著前方的茫茫水天,試圖從絕境中尋得一絲衝破黑暗的光縫所在。

  風起潮湧,他被一波波的水浪無情拍打,幾度虛弱疲憊得再也不願堅持時,欲放棄的刹那他卻似在昏瞑視線中望到了一雙溫柔堅定的眼睛。

  那雙眼睛裡的水意靈動能語,對他說著:孩子,撐住。

  「娘親……」他低低嘶啞地喊,心底卻猛然勃發出生的欲望。娘親不明不白的死去是他心中從小的桎梏,他活在深宮幽暗處,青苔般生存,無人關心,受盡冷眼。父王的愛和心似乎全在那女人和她的孩子身上,而他,生命微弱卑賤得還不若太掖池旁的一樹垂柳,是夏盛還是冬敗,沒人知曉,沒人在意。

  當真是天命如此麽?可又憑什麼是他晉穆?

  他慘烈一笑,狠狠搖頭,使勁抬起頭望向遠方,見到那墨沉天色間稀疏的燈火時,他倏然呼出口氣。

  天命人為。偏要我死,我便偏要活!

  蒼天縱絕,能耐我晉穆何?!

  他抓緊浮木,一股絕然的鬥志和信念似火般燃燒著他整個胸膛,他不知怎樣有力氣發出駭人的嘶聲厲喊低嘯江面,他不知怎樣有力氣支持著直到那漁船緩慢地靠近。他只知道,當他的身軀似撕裂般痛得發抖時,有雙同樣幼小的胳膊自江中將他拉起,抱入了懷中。

  他真正昏死過去時,卻是他得救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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