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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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艙壁清寥,一塌一桌數盞燈火。 「爹爹,他怎樣了?」一個十一二歲的藍衣少年站在塌旁,看了看臥在榻上那個他剛自江裡撈出來的白衣小子。他的背部被人劃了那麼深那麼長的一劍,呼吸已微弱得幾乎已不存在,仿佛一不小心,他便魂飛魄散了。 坐在輪椅中的男子有著和藍衣少年同樣俊美絕世的五官,不同于少年臉上的純淨稚嫩,他的面容淡漠清徐,細長的鳳眸間散著淡淡的寒意、深深的愁苦。 「還死不了,」男子放開晉穆的手腕,吩咐道,「荊兒,去拿你師伯的清玉藥丸來。」 聶荊轉身自壁櫥裡找出藥瓶,不待男子再開口,便倒出一粒藥丸喂入晉穆口中,又端來一盅溫水,喂與晉穆。 男子伸手在晉穆腰間捏了捏,忽而指間一頓,抽手時,掌心已多出塊金玉令牌。「晉-穆?」男子低語,長長的睫毛下眼波蕩如瀲灩水色。他沉吟片刻,凝望著晉穆的面容,驀地冷笑開:「好狠的晉襄!好可憐的樓喬。」 「爹爹認識他?」聶荊奇道。 男子不答,只冷著臉道:「我今日讓你讀的書,你都念好了沒?」 聶荊瑟瑟一顫,忙垂首道:「還沒。」 「去念!」 聶荊不甘不願地走了。他素來喜歡武刀弄槍,父親卻總是逼著他讀那些政策經綸之類的典籍,讓他煩惱不已。他走去桌案旁跪坐下,打開一卷竹簡,邊瞌睡,邊默念著前日父親教他的刀訣。 男子伸手捋開晉穆臉上的髮絲,拿過乾淨的絲絹清理著那道長長的傷痕,用藥敷過後,紗布包裹起來。他目中一派平靜,既不覺不忍也不覺心疼,只微微笑著,自言自語道:「有意思。殺者留情,這一劍刺得可不夠深呢!」他洗過手,轉著輪椅坐去窗旁,望著江上漆黑迷朦的夜色,心中暗道:無爰,他是樓喬的孩子,你一定不許我見死不救的吧?縱使—— 他回眸又瞧了一眼雙眉不再緊皺的晉穆,隨後目光又落在對著書卷昏昏欲睡的聶荊身上,深思沉沉。他聽著船外的洶湧波濤,歎了一聲:這孩子毅力堅忍得叫人可怕,若得以活命,怕必是晉國之福,楚國之災。 冷光浮上眉尖時,他卻又歎氣:罷了,罷了,便算是回報當初樓湛救下自己的那一命之恩吧。 他仰頭靠上輪椅墊背,念及往事,幽幽念了聲:「無爰。」心中刹那柔軟寧靜,風雨刀劍過後的滄桑憂傷仿佛皆隨著這聲低弱的呼喚煙塵飄散。 *** 晉穆在濃濃黑霧下悠然飄蕩了不知多久,當耳畔終於響起塵世的聲音時,他心跳加快,陡然睜開了眼。耳邊江鷗鳴叫,大雁環嘯,還有鏗然出鞘和錚然入鞘的刀聲不絕於耳。他忍痛側了側身,朝身邊望去。金燦的陽光射入船艙,照在他身旁那個玩著刀的藍衣少年身上,熠熠奪目。 少年對著刀,俊面繃得緊緊,臉上有著極度認真嚴肅的表情,即便那把刀在晉穆看來又舊又破,實在是不堪入目。 少年不知道晉穆醒來,只一次次拔刀,入刀,動作熟練生風,看得晉穆暗暗吃驚。這一刻他倒忘記自己去鬼門關轉了一圈還僥倖活在世上時該有的澎湃心情,只微微笑贊那少年:「好身手!」 聶荊最討厭自己練刀時被人打擾。他放下刀,回頭盯著晉穆,神色冷冷地,顯是不悅。 晉穆不知哪裡得罪了他,咳嗽幾聲,輕聲問:「是你救了我?」 「不是我,是爹爹!」聶荊往他嘴裡又塞了一粒清玉藥丸,起身跑出艙外,推著一個坐在輪椅上的男子進來。 *** 男子身著黑綾,容貌卻是晉穆此生從未見過的漂亮。一雙風目冰如雪月,悲苦愁色鬱鬱彌漫其中。 晉穆咬緊牙關坐直身,在榻上跪下,對著男子拜下去:「多謝先生救命之恩。穆此生必不敢忘。」背部之痛直竄心脈,他卻倔強得不肯倒吸一絲冷氣。 男子指間摩娑著晉穆的玉牌,盯著他看了半日。眼前的這個男孩不過十歲左右,瘦弱纖長的身體仿佛久處冬日寒風中的翠竹,骨勁柔韌,姿容清俊。這般靜雅絕俗的容顏像極了記憶中的某個故人。男子輕聲道:「你隨我走吧。」 晉穆微愕,趕緊抬頭。 聶荊斜睨著晉穆,神色間也露出一些訝異和一絲細小到連他自己也未察覺的興奮。 晉穆的視線不留痕跡地瞥過男子手裡的玉牌,仰頭笑道:「不,多謝先生有意收留的恩情。穆有父母,有家,我該回去那個我生來該生存的地方。」 男子望著他,眸子半眯,抬手將玉牌放入懷中。他不再多說,自己轉動輪椅背過身去,琢磨著書案上昨夜起風時擱下的棋盤,沉思不語。 「黑子,行四九路。」一聲細微的聲音輕輕飄起,男子一愣,即而兩指捏住一粒黑子,落入棋盤。 男子凝視著棋局,淡淡歎了一聲。 「你要去哪裡?」 晉穆想了一想,道:「武城。先生呢?」 「與你同路。」 *** 武城位在淶水盡頭,與東齊的國脈泗水相接。武城也是晉國的南番屏障,借靠帝丘之高險,制肘楚丘之鋒芒。 漁船輕擺,至渡口,晉穆站在甲板上遠遠望見了那個他本沒有想到如此快速便可以見到的人。 晚霞挾帶暮輝,青山綠水間,岸上那個高大威武的老者沉穩如靜岩。只一個人,就帶著吞吐日月的豪邁雄風。 「阿公!」 聶荊扶著晉穆下了漁船,老者向前邁了一步,地撼動搖的聲音清晰地傳入晉穆的心中,輕易地粉碎了他一路偽飾的堅強。 老者重重地將他攬入懷裡,手臂碰到晉穆背上的傷時,他小臉煞白,卻依舊未哼一聲。 聶荊回身去接自己的父親。男子的輪椅靠近老者身前時,他低低頷首,道:「英桓子見過樓將軍。」 樓湛未作寒暄,橫臂抱過晉穆背在身上,淡淡道:「多謝小兄弟提前告知。你師兄現在寒舍歇息,正等著你前去一聚。」 他大步踏風,背卻穩定如堅石,給了晉穆前所未有的心安。 這日的霞輝仿佛帶了炙日的遺溫,照得晉穆周身發暖。他用細小的手臂圍住樓湛的脖頸,在他耳邊低低呼喚:「阿公,阿公,阿公……」 這聲音裡沒有委屈,沒有怯懦,只有說不盡的歡喜和希望,卻聽得老人沙場焊鑄五十年已然堅硬如鐵的心頭微微發酸。 「好孩子,阿公--帶你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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