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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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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穆一哼,不豫:「還沒輪到晉國罷了。只要夷光無恙,他便能安心謀劃一切。現在南梁基本安定且全歸入了東齊版圖,豫侯一人幾乎獨佔了半壁天下,氣焰淩天,好不風光。現在莫說是唆使區區一個白狄,便是挑撥北胡匈奴人南下侵晉,他豫侯也有的是辦法。」 墨武想了想,忽道:「那楓公子這次去北胡……」 晉穆冷笑:「能做什麼好事?同樣是狼子野心。」 我站在窗外,秋風吹著,只覺渾身冰涼。 這一年,安城早早入冬,梧桐葉落匆匆,楓樹霜染重重,北風朔朔下,寒鴉啼叫煩躁,竟猶嫌今冬暮輝來得如此遲遲。 九鼎迷局 鳳儀宮。 我扶著姑姑小心地在軟塌上坐下,給她墊高了靠背,在她身上蓋上條柔綿的錦被。姑姑有孕已有八月,小腹高隆,有時我伸手去摸時,隔著衣裳,竟似能感到裡面那個不安分的小子用腳踢我的淘氣。姑姑年紀本已長,如今懷孕雖喜也累,而她又極依賴我的照顧,竟是三天兩頭地把我喚入宮裡來,陪伴著她說話聊天解解悶。 「這樣可好?」我服侍她躺下後,柔聲問她。不知怎地,我來安城的幾個月時間雖不長,卻總覺得姑姑在一天比一天地衰老。縱使笑顏美豔依舊,但眼眸裡總是暗沉落寞著,好似帶著了無生趣的傷感般,叫人心疼心憐。 姑姑點點頭,拉住我的手,微笑著:「丫頭貼心,可比我的妍女仔細多了。」 我一笑不語,轉身在她身旁坐下,伸手靠近暖爐,來回翻轉著手掌。 殿裡安寂,我以為姑姑又要似往常般沉沉睡去,誰料片刻後,耳畔卻又響起她低柔的嗓音:「夷光,姑姑多謝你。」 我錯愕回頭,不解。 姑姑看著我,彎了唇角:「那香……」 我忙伸手掩住她的口,眨眨眼:「姑姑說什麼呢。你是夷光的姑姑,夷光自會照顧好你。」 姑姑拉下我的手,望著我的眼睛,靜了一會,又緩緩開了口:「丫頭當真喜歡穆兒?」 我抿唇不答,垂了頭,故作羞澀的模樣。 她歎口氣,閉上眼睛,忽道:「罷了罷了……丫頭哇,我不管你真心究竟如何,以後,不要恨姑姑。」 我心神一跳,思緒頓凝。想了半日,我遲疑出聲:「姑姑這話怎解?」 姑姑笑而不答。我等了許久,仍不見她作聲,抬眸看去時只見她膚色柔媚,眼眸閉得緊緊,好似熟睡的模樣。只是那映在眼皮上的淺淺睫影卻在燈光下似脆弱的蝶翼般輕輕顫動著,一瞬,竟有瑩潤的水澤穿透那又密又濃的睫毛流了出來。 我心下困惑,欲伸手去為她抹淚時,她卻拉住我的手,揚唇一笑。那笑意悲涼蕭瑟,寂寞孤獨,帶著說不清的傷和痛,瞧得我心下傷感。 「丫頭,若你被一人騙了二十多年,為了去愛他,為了讓他愛,做盡了世間惡事壞事肮髒齷齪事,可是到頭來他將死時卻回過來告訴你:傻瓜,你好糊塗啊,我這輩子愛的那個人她早死了啊。你說,若是你,你該如何?」姑姑睜開眼望著我,淚水洗過的眸子清明若秋水,帶著孩童一般的明澈求知、無辜純真。 我有些無措,卻恍惚又有些明白。 我認真想了想,言道:「或許,能愛一個人二十多年,也是幸福。」 姑姑大聲笑,扔開我的手,厲聲道:「丫頭無知!說這樣的話那是因為你只愛過,卻還沒被騙過!」 我垂首,不反駁。是的,我情願無知,也不想有被自己愛的人這般狠心欺騙的將來。 姑姑兇狠地盯著我瞧了良久,而後終是揮了揮手,目光無神虛脫,唇邊那抹笑容飄瑟得似寒風中無處可停落的嬌柔花瓣,迷茫,掙扎,仍帶著鮮豔的顏色,卻早失去了生命所依。 「你走吧,走吧……」 我起身屈了屈膝,低低垂首:「姑姑保重,夷光先退了。」 *** 回到侯府。 西樓外的梧桐樹上,魅兒正翹首顧盼。我抬眸看到它剛露出一絲微笑時,它便迫不及待地俯衝下來,將嘴裡叼著的細竹筒扔到我懷中,斂了翅膀歇在我肩頭,討好地啄了啄我帷帽上的銀紗。我明白它的意圖,收好竹筒後便自袖裡取了個果子賞給它,它低頭吞了,眨眨眸子,又輕輕地啄了銀紗一下,而後才抖抖翅膀,扭頭飛走了。 我無奈側眸,看著自己肩頭的碎羽毛,抬手彈了彈,轉身去了書房。 竹筒裡是無顏的密信,我拈指取出,一卷薄薄的絲綃上字跡密密麻麻,一反他以往言詞簡單至極的懶散。我心知這次來信交代的事情必然重大,於是忙點了火摺子燃起燈燭,將信靠近燈下,慢慢讀著。 閱罷,眉間深蹙再也難舒展。絲綃碰觸燭火,紅光一閃,指下已俱是灰燼。 那一夜,我獨自坐在書房裡想事想了通宵,待得東方日出時,仍未眠。 *** 十二月,深冬,北胡突然發兵攻晉,以迅疾若閃電之勢連奪晉北重鎮平城、代郡後,聚鐵騎三十萬兵壓雁門。雁門是晉國北方門戶,崇山峻嶺中據險以固,實實在在的是座難摧難克的堅城。匈奴兵馬至雁門外也不再打,三十萬的軍隊勒韁停馬,紮營雁門之外後,竟給晉朝發來休戰之請,點名邀穆侯北上與之商討和議罷戰一事。 事出突兀。 事出詭異。 晉國朝堂安靜了沒有幾個月後因此事又起風波,似大石墜入平如鏡面的湖泊般,水花高濺若落潮,浪翻洶湧。 晉和北胡宿怨死敵,百年中大戰數十場,小戰更是數不勝數。這一次北胡叫囂諸臣自是既不懼也不擔心,只期望著他們的穆侯再次領兵北上,最好能徹底大戰一場給囂張跋扈的北胡人幾分顏色,叫他們從此怯了心、寒了膽,再也不敢染指中原。然,朝廷中雖主戰人甚多,卻也不乏主和的言論。主和派言稱晉國最近幾年戰多兵疲,國累財去,若再戰,勢必牽連百姓一同受苦,能和議自是和議最好,沒必要再征伐禍亂,給中原其餘三國以可趁之機。 朝堂裡言論針鋒相對各是有理,群臣諸將吵得臉紅脖子粗,來回幾番仍不見結果後自是將目光皆投在了那個高坐殿上、手握權令,可一言定征伐又可一言定休戰的人。 晉穆沉默,朝堂上未發一言。 即便回到府後,他也總是拉著我與他一起靜靜地賞著他母妃留下的字畫,淡笑揚眉間,此刻陪在我身旁的這個如龍公子好似再不是明殿廟堂上驕傲孤絕的金袍侯相,也不再是戰場上兇狠陰鷙的鬼面修羅,而是一個仿佛忘卻了硝煙彌漫、烽火飛揚是何物的白衣名士,風儀若神,談吐美曼,舉手投足中好不超脫瀟灑,自在逍遙。 所有人都在著急。 我卻一點也不急。因為我知道,他心中不是沒有答案,更不是沒有部署。他只是在等,等一個人許他躍馬疆北、王權在握的機會。他有能力去爭,去奪,去得,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間甚至可以是毫不費力,然而他終究還是停下了腳步,固執地站在原地,只為了等他生命中那個必須與他責任和承擔的父親,給他一個許諾,一次憐愛。 而晉穆等的那個人至今還在落嶠穀裡躑躅徘徊,不知是被傷痛絆住了心神,還是被愧疚迷住了雙眼,遲遲,不見一絲動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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