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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


  腹間依舊隱隱作痛,牽動著我的心也陣陣絞割般地疼。此刻我不去按脈也知,我那孩子,他定是狠心不要我離開了。

  有我這般的娘親,有無顏那般的父親,出生在這個亂世,是他不幸,是我不幸,也是無顏的不幸。

  可惜孩子的父親未曾聞喜,更可恨他無法得知喪失之痛。但,只要我一人承擔,或許也好。他有他要擔當的,那些比喪子之痛或者更深更重。

  說無顏捨得,我何嘗又不是?

  我抬起空著的那只手,緩緩撫上小腹,一遍遍,一遍遍,動作輕柔得仿佛我的孩子還在那裡,慢慢地成長著……

  淚水自眼角無聲滴落,我閉緊了眼眸,雖是最難處最難受的境地,我卻殘忍得不願讓自己再軟弱一分一毫。

  越軟弱,越易受傷。道路坎坷,扶持者唯有我自己,我只能選擇愈挫愈勇、愈傷癒笑。

  我雖憎伯繚為人,卻也知他這話是在真正地提點我。

  智人一語,讖言千機。

  ***

  揮袖拂開沉睡散輕輕撫過晉穆的面龐,扶著沉睡過去的他躺上竹塌,我費力地起身,雙腳落地的刹那身子虛弱得直叫我搖搖欲倒。

  伸手扶住竹椅,待平穩了呼吸,我提氣運轉周身,自懷中取出恢復體力的藥丸吞下後,方踱步去一旁拿絲帕濕水覆上面龐。

  冰涼的水意滲透肌膚,激我的神思頓時清明。

  我回頭瞧了瞧睡著的晉穆,想想,還是自長袖裡取出一方乾淨的絲絹濕過水,而後走去塌旁緩緩擦上他落魄疲憊的臉。

  容顏年輕俊朗,緊蹙眉宇間的煩惱憂愁卻早不是我們這般年紀可以承受得起的。

  亂世下,王族中,任誰都是這般。

  想起他說過前段日子被他父王囚在府中,我心中一惻,忍不住伸指欲去揉平他眉間的褶皺。

  指尖剛觸及他的肌膚時,睡夢中的人卻輕輕一動,手指伸來握住我的手腕,囈語模糊:「夷光……」

  我聞言愣了愣,手要縮回時,他卻拉住不放,劍眉一時擰得更緊,薄唇輕抿仿佛已有怒氣和急意。

  我歎口氣,只得倚在一旁,任他握著自己的手,靜靜地不再動彈。

  房裡,燭光嗤然一裂,爆出一個絢爛的火花。

  我凝眸看著窗外瘦竹濃濃壓上白紗的厚重陰影,想起遠在金城那個愛竹愛酒愛美色的風流公子,一時黯然。

  今夜,不知他過得如何?

  ***

  半日過去,晉穆已然睡熟。我小心地掙脫開他的手,替他拉好敞開的衣襟,剛蓋上薄被時,門外響起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門扉被人輕輕敲響,清靈尚帶孩童之氣的聲音在外小聲響起:「夫人可是醒了?」

  夫人?我一怔,垂眸看看榻上的晉穆,啞然。

  「夫人……」待她再要開口時,我走去開了門。

  門外站著個撐著素絹竹傘的小姑娘,十一二歲的模樣,瞳眼晶亮璀璨,膚色白皙細嫩,襯著一身飄逸白裙,黑夜裡,那容顏清秀非常。

  「主君說夫人今夜想必會醒,特讓遲風來請夫人去藥廬,說有要事和夫人相商。」

  她口中的主君想是東方莫,我回眸看了眼晉穆,也不出聲,只微一頷首,輕輕扣好門隨她離開。

  遲風另帶一把傘,見我就這般孤身行走任雨淋著,忙撐開傘塞到我手裡,望向我時神情關切:「夫人昏睡七日方才初醒,身子必然虛弱,怎能這般淋雨?」

  我微微一笑,垂眸看她,問:「誰人叫你喊我夫人的?」

  「主君說你是穆公子的夫人,你身患難治之症,公子帶你到藥居治病。難道遲風叫錯了?」遲風遲疑,眸光飄向我住的竹舍。

  我心中既尷尬又覺哭笑不得,她這般一問,倒叫我無從答起。

  我道:「別叫我夫人。我是你主君的徒兒,你叫我姐姐便可。」

  「姐姐?」遲風打量著我,面色困惑。

  我看著她抬眸瞧向我奇怪微閃的眸光,心神一動,這才記起自己是一頭白髮……我苦笑,伸指揉了揉眉,也不願再解釋,只輕輕道:「走吧,去藥廬。」

  遲風低低一應,也不再多問,轉身帶路。

  ***

  雨夜,山間安寂。

  藥廬裡燈火明亮。

  行至藥廬前,遲風止步:「主君只傳姐姐一人,藥廬是禁地,遲風先退了。」

  我點頭,將手中的傘交還給她。

  門扉半掩,普通至極的環境看不出被稱之為禁地的森嚴厲害在何處。我推門入內,隨手關上門扇的刹那正待喚一聲「師父」時,抬眸,卻見端坐屋裡層疊竹簡間的卻是一個身穿白衣、容顏清冷似雪冰凝的年輕男子。

  「惠公?」

  男子聞聲回眸,放下手中執握的竹卷,看著我,言詞冷冷:「怎麼,不願叫我小舅舅了?」

  不稱寡人自稱「我」,看似親切,但那眸子裡流淌著的依然是讓人瞧得冰涼入骨的寒氣。

  我抿抿唇,望著他許久,不作聲。

  他撩了長袍站起來,身形高大,加之雪衣和一張冷俊孤寂的面龐,靠近我時愈發壓人心境。「你師父,也是你的三舅父、我的三哥,他為你出山尋藥草去了,明日回來。」聲音淡淡的,不覺喜怒。

  我「哦」了一聲,言道:「既如此,夷光先回去了。」轉身欲走。

  「我沒說准你走,你敢離開?」威嚴冰涼的話語在身後響起,低沉的嗓音,入耳攝人心慌。

  我深深吸了口氣,輕輕一笑,道:「敢問惠公還有何事命下?」

  夏惠此刻倒默了一下,再開口時語氣莫名一軟:「坐下,我想和你談談。」

  我側過身,瞥眸看了他一眼,順從地走去一旁的椅中坐下,乾脆地:「說吧,夷光聽著。」

  夏惠緩步踱來,垂眸望著我半日,不言不動。我蹙眉抬眸,卻見他複雜飄忽的目光,似遲疑難定,又似帶著一抹隱隱的愧疚和不舍。

  「惠公有話,但言不妨。」我忍不住開口打破沉默。

  「孩子沒了,是那碗安胎藥的問題。」他低低出聲,卻驚得我差點跳起來。我怔了片刻,手腳發涼,待要站起時他卻垂手將我按住,冷冽的眸色一瞬柔軟,盯在我的臉上,似決絕,又似痛心:「不必懷疑你師父,藥,是我下的。」

  「你!」我又恨又氣又傷心,忍不住一掌揮去重重拍在他的肩頭,冷笑,「你……你好哇,你究竟是不是我的舅父?接二連三,你到底要折磨我到什麼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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