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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


  正待提氣時,腰間卻陡然多出一雙有力的臂膀緊緊將我抱住。我睜眸,正對上那雙看著我無比焦急痛心的眸子。墜崖不過眨眼的瞬間,他卻又跟隨下來。

  「不是說不會再救?」

  「我是這樣想。可是心已經動了。愛了,痛了,深入骨髓,放不了手,」說話的時候,他的身子在顫抖,面色因苦痛而蒼白非常,「孩子不要,我娶你。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好不好?」

  我望著他,半響,方搖著頭輕輕一笑用力推開他,自己在空中旋身轉了個圈,穩穩落在山腳河畔。

  「穆侯若覺得委屈,覺得夷光配不上,大可明宣天下另擇佳偶。夷光也不是被人拋棄了一次兩次了,此辱累加如山,早已不放在心上。夷光之事本不欲累及穆侯捲入漩渦,如今害你痛苦……」我聲音顫了顫,吸了口氣,繼續道,「夷光唯有歉意和無奈,請你放手。」

  因為我,當真不願再傷你。被傷何痛,我再清楚不過。

  音落,身後卻良久無動靜。

  我忍不住轉身去看,回眸的刹那那黑衣猛地貼至身前,一隻手有力地握住我的腰,一隻手繞至我身後按住我的後腦,迫我抬了臉,一瞬,他俯面下來,狠狠吻住了我的唇。

  他像是被關了許久的困獸,動作霸道兇狠,任憑我捶他推他,他卻動也不動地咬著我的唇,直咬得我嘴角溢出血絲流入兩人的口中他也不管,火熱的舌尖用力抵開我的牙關,纏繞著我的舌,拼命吮吸著我嘴裡還未散去的雪蓮幽涼,支撐著我後腦的手在不斷不斷使力,細小的胡渣紮在我的肌膚上,幾分生生的疼。他在用盡力氣吻著,吻得深入,吻得絕望,吻得纏綿而又苦澀不堪。

  氣息交纏親密,這一刻我卻分不清愛和恨的界限,抑或無愛,無恨,那我和他之間又剩下了什麼?

  我心中疼得早已呼吸不過來,捶在他背上的力道在逐漸減弱,漸漸地,手臂垂落。眼睛眨了眨,淚水落下來,霧氣迷朦了眼前他的面龐。心中在滴血,身子在不斷地發抖,腳下無力,直軟得我欲倒地。

  他用力扶住了我,淚水沾濕他面頰的那刻他不再吻,只是嘴角依然貼在我的唇邊,輕輕道:「夷光,不要再推開我……我若當真走了,你就會孤苦伶仃的,我不捨得。若你執意要孩子,我……我養。」

  我聞言心神猛震。究竟是怎樣的情才能令他說出這般辱沒他穆侯身份、舍了他驕傲自尊的話?我想不出來,是因為我第一次遇到的緣故?

  我伸手欲推他,卻不妨腹中絞痛鑽心。我禁不住低低呻吟了一聲,痛苦地皺起眉,伸手按住小腹,費力地彎下了腰。

  晉穆低喊:「怎麼了?」

  我疼得直吸冷氣,卻說不出話。

  他橫抱起我飛身躍出去,口中安慰道:「莫怕。你師父在……我在!」

  那個懷抱一如既往地溫暖寬廣,小的時候墜崖是他救我,如今身邊仍只有他。為何我每次生命垂危的時候在我身邊的永遠是眼前的他而不是我心裡的那人?雖痛極,我卻仍忍不住發笑,昏去前最後一眼看得那青天瞑色,腦海裡浮現出的竟還是那人深情不悔的容顏……

  無顏,你真的好捨得……

  ***

  睡去不知多久。

  昏迷中,只覺腦子裡空茫一片,所有的思緒都化作了隱約模糊的縹緲白線,一絲絲,一縷縷,愈蕩愈高,愈離愈遠。哀傷悲痛離去的刹那,也好似帶走了我所有的喜笑顏開的理由。

  我仿佛只站在遠處靜靜地望著,欲去挽留,卻又心死無力。

  模糊中,依稀有一個小小瘦弱的孤單身影。那般陌生,陌生到見所未見,卻又偏偏牽連了我所有的神思,親切的,貼近的,仿佛是世間最緊密最難舍的感情,讓我不由自主地想朝他靠近。

  欲靠近,他卻越離開。

  他那彆扭而又孤零零的可憐樣子,縱使我瞧不分清,卻也難受深深。

  「孩子,」不知怎地,我竟這般喚他,嘴裡柔聲哄道,「乖孩子,回娘親這邊來。」

  他卻笑,輕輕的聲音訴盡稚嫩的感傷和童真的無奈:「娘親……要不起孩兒了。」

  「怎會?」我一言淚下,心酸心疼,只知使勁力氣跑過去,俯身緊緊抱住他,連連安慰著,「娘親怎會不要自己的孩子?娘親怎會那般狠心?娘親不會,不會,不會的……」

  幼小冰涼的指尖抹上我的面龐,輕柔擦去我淚水的瞬間我開始知道,我的孩子,等將來長大了定是個孝順懂事的好孩子。

  於是心憐心喜,我抱住他,更不願放手。

  「娘親,」他低低開口,小聲地,語氣怯怯仿佛已孤苦無依,「可是爹爹不要娘親了,娘親……也要不起孩兒了,對不對?」

  我聞言心慟,僵住的那一刻,他卻趁機掙脫我的懷抱逃開。

  「娘親不必傷心,今生若不能做你孩兒,下輩子……」

  下輩子?

  我一驚抬頭,卻見那模糊成一團的弱小身影已飄忽而去,我伸手欲捉,他卻調皮地咯咯一笑逃離我的指尖。

  「娘親,記得下輩子……」

  恍惚中他迷失白霧間,聲音清脆傳來縈繞耳畔,我聽著,只覺隨著他叮囑言詞入耳的時候心在一片片地碎裂。腳下動不得,我倒在地上,無神,胸中漾起痛入血液的殤離之難舍難斷。

  下輩子?下輩子要待何時?

  我的孩子……

  無顏,我們的孩子!

  我抱臂無助地哭泣,想要狠狠地捶打自己卻又無力,想要高高地嘶喊尖叫卻又無聲,淚水掉落不斷,濕衣冰冷,寒氣入骨肆虐竄行,凍得我神思似被冰封。

  朦朧間,有人彎腰抱起我,用溫暖的手掌慢慢撫摸著我的發,用低柔的聲音在我耳邊輕輕呢喃:「夷光,若有一日我說不要你陪了,那定是假話,不是我心裡所想。你要記得等我,站在原地就好,我一定會回來找你。記住了。」

  我聞言抬眸,卻瞧不清那人的模樣。

  「記住了?」他再問,語氣急切激動。

  我直直盯著他,冷冷笑著,不言。

  他低下頭來,額角抵住我的發,柔軟溫熱的鼻息輕輕拂在我的臉上時是那般地真實:「丫頭,你是不願,還是不信?」

  我緩緩搖頭。

  圈在身上的手臂逐漸用力,我忍不住顫抖,掙扎著想要離開他。即便不要我陪,你也不必下國書嫁我于晉穆,如此這般,至我何地,至你何心,至他何顏?

  「記得等我……」他軟下聲,似囑咐,似乞求。

  我神思微搖,正待問清他嫁娶之事時,他卻又陡然不見。

  滿目仍是迷離,渾渾噩噩,不知所在。

  飄行不定,踟躇徘徊,許久,當我悲傷地感覺到自己的生命仿佛就要這般耗費而盡時,指尖卻一暖,有人在霧瘴間找到了我,握住我的手,一言不發地帶著我漸漸脫離那層我躍不出的濃霧。

  「去哪?」我癡癡地問。

  他不答,指下用力,嘴裡低低道:「夷光。」

  就是這樣的呼喚,一聲長,一聲短,一聲不舍,一聲難忘,好似帶著穿破靈魂之隔直直喚入我腦海的魔力,就像當初楚丘之死後那般,那不斷呼喚我、深沉微啞的嗓音中,有痛相隨,有苦與共。

  ***

  睜開眼,入目光線昏暗飄搖,窗外漆黑一片,雨聲淅淅瀝瀝輕響不斷,涼涼的水氣繞得竹舍愈發清冷。手被人握得緊緊,我側眸,瞧見身旁斜靠竹塌那人疲倦不堪的容顏。

  鼻息悠長,仿佛已然入睡。

  往昔俊美溫潤的面龐已然失去那飛揚得意的神采,臉色隱隱發白,瘦削下去的雙頰在暈黃的燈光下淺淺勾勒出一個愈發孤峭剛毅的弧度,長髮淩亂披散在肩,黑色的長袍衣襟微微敞開,模樣看上去既狼狽又困苦。

  我看著他,久久移不開目光。

  他是何苦?非得要我欠他情義深重得不堪背負,非得要我到了面對他已然到了心亂如麻、糾纏不清的地步,他才能滿意?

  我閉上眼眸,輕輕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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