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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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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然,我轉身時,一雙帶著清涼微苦藥味的手靠近我臉前解開了那蒙在眼上的薄紗。東方莫在我耳畔輕聲囑咐:「伯繚此人你以後少去招惹,即便有機會見面也莫要再用同情可憐的目光看他。他生平最忌諱別人覺得他可憐,凡這般看他待他者必死無疑。如今看在我和你小舅舅的面上,他連連饒你兩命已是大幸。此人性格孤僻偏激,加之生性喜怒多變,非正道之人,君臣之道可交,朋友之道便免了吧。」 我撇唇,冷冷道:「我才不要與他交友。」 「我是說晉穆和無顏。無顏那小子也罷,以後叫他吃吃苦頭也好。穆小子那裡你要多多提醒他,免得以後怎麼被別人擺了一道卻不自知。」 我一怔:「師父以為他還會回來?」 眼皮上突地有涼涼的液體敷上,東方莫的手指在那裡輕輕地揉撫著,他道:「适才天上飛過黑鷹騎的訊號穆小子才出去的。他會回來的,你放心。」 我聞言蹙眉,心道師父你怕是自信過了。想想,還是將話題移開:「伯繚即是那般的人,你還讓他做夏國權重的紫衣侯?」 「惠封的,非我。伯繚謀事多慮,謀權多智,是個百年難得的奪鼎股肱。可惜此人心機頗重,以我多年觀察,他的所求遠不止人臣這般簡單。惠與他謀事,也是與虎謀皮,危機重重。」 我哂笑一聲,道:「惠公必沒那樣簡單,與這般人處君臣,他早該備了制肘、留了後路。」 東方莫低聲一笑,不語。半日,他收了揉在我眼皮上的手指,拿銀針戳向我的太陽穴,嘴裡又道:「你的眼睛因哭得太多太久傷得不淺,我本正苦惱著如何治你,誰料伯繚來了這麼一招,竟是幫了我讓你的眼睛休息了幾日幾夜。如今複明已是時候……女娃慢慢睜眼,莫急。」 我伸手遮在眼前,露出細微的指縫。而後方緩緩掀了眼簾,透過指縫望向外面。入目光線昏暗,竟是薄暮時分,房裡擺設簡單,一塌一桌一矮櫥外加幾張竹椅,桌上盞燈亮著,燭火輕輕搖曳,光影斜射地上,婆娑瑟瑟。 我放心拿下手指,回身找了茶杯給東方莫倒了杯茶奉到他面前,笑道:「有勞師父。」 自從那夜見到東方莫之後,他仿佛就一反嘻笑隨意的狂誕作風,清俊的眉眼間總是鬱結憂愁,往日的妖嬈得意如今再難尋得。他定眸瞧了我一會,許久方接過茶杯,微微飲了一口後,又歎了聲氣。 我心中關心,便問:「師父有事?」 東方莫苦笑一聲,滿眸盡是為難不能啟齒的掙扎。他搖搖頭,道:「容為師再想想,想好了便與你說。」 我皺眉,不解:「又與我有關?」無顏那邊安穩娶了明姬,南梁暫時安定,天下四國最近也沒什麼過激的交鋒爭鬥,再說我的毒也有瞭解藥,還有何憂? 東方莫喝著茶,眸光下落若有所思地看著我的小腹。待我有所察覺時,他卻一瞥眼睛移開視線,言詞輕鬆:「這裡是師父在鳳翔城外的居所,安全隱蔽,你先住著。師父會加緊制解藥,待解了你的毒後,是留下還是隨穆小子去晉國,抑或回齊,你自己看著辦,師父不強求。」 我想了想,點頭。 東方莫放下茶杯擺擺手:「我去藥廬,你若悶了可來幫我整理藥材和典籍。晚膳有藥童給你做,待會送來。」 我仍是點頭,言道:「多謝師父收留。」 東方莫做勢擰擰我的耳朵,瞪眼:「這麼客氣?我是你師父!」 我一笑無奈。 *** 東方莫的藥居處在山明水秀的幽谷間。七八間不大的竹居建在半山腰上,藥居周圍種有成片翠竹,居後有潺潺清泉,嫵媚青山。跳過清泉往遠走幾步便是一處溝壑,前有垂練瀑布,下有急流湍湍。 夕陽西山,落霞猶帶暑意,山間卻清幽聲涼。 我站在高處扣指長長吹了一哨,遠方的深林中有蒼鷹聞訊飛來,流影一般的速度,而後倏然停下,靜靜地歇在我抬起的胳膊上,黃綠的跗蹠緊緊拽住我的衣袖,善意地用尖尖的嘴角啄了啄我的衣裳。 「乖魅兒,你可是也想他了?」我用手輕輕撫摸著蒼鷹亮黑的尾翼。它抬了赭色的眼眸淡淡瞥我一眼,低低鳴叫兩聲。 我一笑,抬手將剛在房裡寫就的絲帛系在它的腿上,輕聲道:「虧你一路能跟來也著實不易。你幫我把這信帶到金城交給爰姑。千萬不要讓別人發現我的行蹤哦。你的影兒也不行,可知道?」 魅兒委屈著無力點頭。 我微微一笑,拍拍它頭頂銀白泛金的絨羽:「不傷心,熬過這些日子我們就又在一起了。」 魅兒輕輕抖了兩下灰褐羽纓,叫了幾聲,隨著我手指輕輕一晃便展翅飛去了高遠的蒼穹間。 我看著那黑影漸漸消失在空中後,方低低歎了一聲,扭頭準備回藥居。 腳剛抬又落下,我凝眸看著站在丘下抱臂仰頭望著我的黑衣男子,一時失神。在余暉下湛著金絲光澤的黑袍寡絕沉靜,襯得他的身影愈發修長冷漠。俊美英挺的面龐上蒙著一層若有若無的怒氣,顎下微有青色的胡渣,神色略顯疲憊倦怠之累。雙眸亮若粲星,盯著我時卻似寶劍銳利的鋒芒,仿佛要看入我眼中一路刺入心底的狠絕殘忍。 *** 「你……你怎地又回來了?」我顫聲,此刻再看到他心中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晉穆微微勾唇,縱身一躍跳上丘頂,逼近我面前,垂眸別有深意地盯著我,卻不說話。 那眼神涼得徹底,傷得徹底,隱隱約約的還帶著一絲悔意和恨意,一抹說不出的玩味和厭惡,看得我幾乎無所遁形,只能故作鎮定地回視他,嘴角本淡淡笑著,而後笑意越來越僵硬,直至我再也笑不出來,他方冷冷一笑止住了沉默:「你好啊。」 我聞言一愣。 他抬手抓住我的手臂,緊緊地不放,直掐得我骨頭都痛了,他才沉聲道:「他如此待你,你還不放心給他通風報信。我以為你離開金城是徹底明悟了,原不知你是存了這般心思,故意來夏探聽情報告與他知!」 那不過是我給爰姑報平安,讓無顏不要再為我擔心、放手做事的信。我聽得雖糊塗,卻還是輕輕一笑掙脫他的手,點頭,應承不諱:「是這樣又如何?我是哪國公主你難道不知?」 晉穆眸子一寒,臉上笑意卻愈發明媚如驕陽:「哪國公主?你現在是我的夫人。翌公與豫侯皆答應了本侯求娶一事,從此刻起,你已是晉國穆侯夫人,此身份再改不得!」 我的心驟然一縮,怔住當地:「你說……你說他答應了……」 晉穆略一頷首,而後靜靜地不語,只定睛看著我,目光複雜得連我也難分清那裡面究竟是恨多一點還是痛多一些。 我吸吸鼻翼,抬了抬頭,不想再流淚,也更不想在他面前流淚。 我微笑,道:「既如此,請穆侯求娶國書。」 晉穆隨手探入懷裡取出一份明黃絲帛扔入我懷中,淡淡道:「你自己看看。黑鷹騎剛送來。」 手指顫微著輕輕拉開卷帛,只一眼,便是獨屬於我天地的倒垮沉淪。眼前一黑,腳下無意識地退後一步,手臂卻被晉穆拉住,抬眸,卻見他皺眉看著我,面色青得嚇人:「後面是懸崖。再若掉下去,我不會……」語頓,他神情一變,不再言。 他如今是嫌棄我了。我抿唇笑了笑,蹲下身,抱住自己,笑聲愈來愈大,蒼涼徹底,悲哀徹底。 無論如何,那人也不能在此刻推我出去!無論如何都不可以,不管他有何難何苦,為何所困,為何所欺,他傷了我的心,卻不能這般叫我心灰心冷,心慟心死!那國書不是假,那璽印不是假,那飛揚跋扈的字天下唯有他能寫出,那不是假! 晉穆彎下腰,挑指抬起我的臉,目色黑暗如夜:「那個拋妻棄子的混帳,我發誓我今生都饒不了他。」 我冷冷一笑,抬手拿開他的手指,微微往後挪了挪身子,卻不料腳下一空,身子後仰,直直下墜。驀地,人輕飄飄如落雲上,四周花香撲溢,墜落的刹那,心竟是前所未有的放鬆。閉上眼,髮絲輕柔地撫上面頰,仿佛絲滑的綢緞般,輕輕掠過眼殮。 山雖不高,我若不提氣用輕功,必死無疑。 可我不能死。不甘不願。不甘不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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