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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三


  雨水濕土,夜又黑,一腳踩上前總是泥濘不堪得讓我直皺眉。晉穆歎了口氣,突地翻身上了馬,什麼也不說便俯下身子抄手我腰間抱住我坐到他身後。

  「坐穩了。」

  他拉過我的手在他胸前固定住,一聲囑咐後,剛要甩手抽下馬鞭時,遠方卻陡地傳來了一聲淒厲的叫喊聲。

  叫聲因距離的遙遠而並不顯得有多響,但聽入耳中時卻絕對有讓人魂飛魄散的力量。我嚇得變了臉色,交互放在晉穆身前的手因緊張恐懼而握得死死。

  「晉穆,出事了!」我靠在他身後發抖,忙催他,「快掉馬回頭。那是阿姐的叫聲。」

  他伸手按了按我的手指,而後立即撥轉籠轡,朝先前那輛馬車離去的方向縱馬馳了過去。

  ***

  前一刻廝殺的激烈似乎還停留在雨霧下,血腥的味道凝結住雨水的清新,馬車上的掛燈搖搖晃晃地,微弱的光芒照清了那蔓延在青青草地上的紅色液體。

  駕車的內侍臥躺在草叢間,一身墨色的衣裳被劍痕劃得破碎不堪,血流汩汩,不斷地自他受傷的骨肉間流溢而出。而車內……

  我心一凜,忙跳下馬背,飛躍入車廂。

  一瞬,大腦空白。

  淡黃裳女子靠在白衣男子身上,纖細的手指緊緊握住了白袍下男子的手腕。阿姐閉眼笑著,唇角流淌著血液,臉色雖蒼白得駭人,但她的笑容卻又是那樣地溫柔而又滿足,和剛才我聽到的那聲淒厲叫喊並不同,似乎在離逝前最後一刻,她真的感到了快樂和幸福。

  兩人胸前皆被人用利劍穿刺而過,一劍不夠,還是三處劍口,劍劍刺透生死大穴。

  「阿姐……」我喃喃,走過去,撫摸著她依然帶著溫度的面頰,淚流滿面地低聲埋怨,「阿姐說話怎地從不算數?你這般走了,叫夷光日後去哪裡找你重敘舊緣?你起來!」

  夷薑閉目安詳,對我的呼喚不置理睬。

  我看看她,再看看湑君,突然有種被人玩弄的挫敗感,忍不住揚手擦乾淚水,跪下去拉著她的手怒道:「阿姐起來!幼時你總是騙我,騙了那麼多次,如今還要騙我?你起來起來!」

  「夷光!」身後有人抱住我將我帶離夷薑的身旁,扳過我盯著夷薑不肯回頭的臉靠入他的胸膛,手揉撫著我顫微不止的身子,沉聲道,「不要鬧了,你阿姐已經死了。」

  我埋首他懷中,咬著牙,不動也不出聲。

  他的手臂忽然松了松,抬手挑起我的下巴,垂眸看著我,命令:「哭出來!」

  我望著他的眼睛,神色漠然。

  「乖,心裡難受就哭出來,好不好?」他的眼裡似乎滿是心疼和著急,眸子已不再明亮,而是盛滿了無止境的晦澀深沉。我的臉被雨水打得冰涼,他移了一下手指,將溫暖的指尖觸在我的肌膚上不斷摩娑,揉著我的臉,摸著我的眼睛,好似要用他的手來給我的臉上添上一個不同於此刻的表情來。

  我看著他,又似根本就看不見眼前的人,眼神穿過他望著車外那深深的黑暗,思緒正一點一滴地隨著夜色沉淪下去。西陵決戰時以為阿姐死時心是痛的,後來又得知阿姐未死心中歡喜得似是自己重生。失而復得,得而復失,幾天之內眨眼間經歷最親的人重重生死變數,誰人能無動於衷地肆意哭笑言心?

  心好像麻木了,又好像陷入了沼澤,正窒息掙扎著,欲上岸,卻又擔心上岸遇上更讓自己傷心難過的事。

  誰是兇手?

  我不願想,更不敢想。所以寧願糊塗,寧願沉浸在無邊的悲傷下麻痹自己,再不醒來。

  唇上忽地一熱,有濕潤的柔軟在那裡輕輕地磨蹭。

  我垂眸,目光卻落入那雙再熟悉不過的眸子,而那雙眸子此刻正擔心地盯著我,與我相對不過勉強一絲空氣可流動的距離。

  腦子裡又一下轟地炸開,我回神,忙急得伸手推他,終於哭了出來:「連你也要欺負我!」

  他離開我的唇,一把將我摟住,手輕輕摸著我的發,低低道:「哭吧。我要你哭。」

  我揪著他的衣襟,心已鬆開,便放任自己在他面前哭得厲害。

  ***

  車外忽地響起一聲悶哼,突兀得很,聽得我一下子忘記哭泣,與晉穆同時怔住。

  「那車夫未死。」晉穆眸光一動,拉著我的手趕緊躍下馬車。

  雨下,晉穆伸手將伏臥地上的車夫翻了過來,急急問道:「殺你者何人?」

  車夫睜不開眼,滿臉因身上傷痕而有的痛苦難忍,他的嘴角翕動幾下,喉間似含糊了幾聲,但雨聲淅瀝,他的聲音微弱得根本一點也聽不清。

  我皺眉,忙俯身將耳朵貼近車夫嘴邊。

  他費盡力氣道出了細微的兩個字,而後語歇,似松了口氣,再也吐不出聲。

  我垂眸,探手他鼻下,呼吸已無。

  晉穆走來拉我起身:「他說什麼了沒?」

  我點點頭,身子搖晃著,眼睛看向前方黑暗,又恢復了先前的沉默。

  晉穆歎氣,拖著我回到車內,坐下,靜靜挨著車廂壁,也不再問。

  「他說……淄衣?」半天,我望著晉穆,神思恍惚。

  晉穆發愣,看著我:「淄衣?淄衣密探?」

  我一笑,淚水無聲地自眼角滾落。可是心裡卻有個聲音在否決著我腦子裡本能所思,堅定地告訴我: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絕不會是他……

  我伸出手抱住自己的肩,蜷縮躲到了車廂角落。

  傷心雨夜

  車外雨聲漸漸小了下來,冷風不時拂起華錦車簾,道旁樹林裡傳來葉子紛飛的沙沙響,夜寂靜,靜得可怕而詭異,越靜越渲染著因死亡帶來的陰森恐怖,空氣冰寒,寒得得叫人膽怯,叫人甚至想尖叫著遠遠逃離。車廂裡燈火昏暗,血腥的味道被夜風吹得四處蔓延,搖曳的光影照在夷薑和湑君的臉上,那蒼白的面色,還有那僵凝的表情,陰影幢幢間,容顏似魅。

  我看著看著,忍不住一個激靈。

  自從我說出「淄衣」之後,晉穆便一直觀察著湑君和夷薑胸前的致命傷口。他伸出手指比劃著湑君胸前的那三處劍痕,目色暗沉深邃,神情冷靜鎮定,仿佛正沉思著什麼。

  半日,他眸間忽然一亮,離開湑君身前,站直身,負手沉吟了會,方道:「殺人者並非淄衣密探。」

  他得出的這結論我並不驚訝。

  我點點頭,道:「我知道。」

  晉穆聞言卻不解了,轉身看著我,眉毛皺了皺,奇怪:「你知道?」

  我望了他一眼,身子自車廂角落裡稍微往外挪了挪,手指伸出,指向阿姐的垂落身側的那只手,示意他:「你看,她手裡拿著什麼?」

  晉穆目光一動,俯身,取過夷薑手裡的令牌:「豫侯金令?」

  我看著他,沉默一下,解釋道:「天下淄衣密探雖多,卻無人敢違抗金令所命,更何況是在令前殺人?淄衣密探屬齊國豫侯管隸,幾百年來,豫侯其位變幻莫測,無顏雖為公子時便接手了豫侯事務,儘管時間長久,但淄衣密探還是從來只認令不認人。此令天下唯有三枚,齊王一枚,豫侯一枚,還有一枚本屬宮廷密令,只是無顏擔心我不時所需,這才將久鎮在宮廷裡的這塊令牌給了我。」

  晉穆指尖自金令上摩娑而過,默了片刻,他這才將金令遞到我面前來:「這金令是齊國一半的權杖,他為你倒不惜犯祖宗家法,攝政一職,當真橫行無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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