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天下傾歌 | 上頁 下頁
一六二


  前方報捷的消息並沒有讓我等太久。

  天將亮前,墨色渲染蒼穹濃烈到了極致,月沉星黯,遠方那令人心跳慌亂的勃然巋動聲響終於漸漸消沉了下去,頃刻間天地萬物都被罩在了一片啞然的沉寂中。沉寂如死,依稀夾著漢水緩緩流動的嘩嘩聲,似嗚咽,似低訴,似幽幽魂靈不瞑不休,慢慢傾道著他們無盡的冤屈和怨愁。

  靜風空寥,薄雲縹緲,青山黛黛,煙嵐蕭蕭。

  我在觀戰台遙望著漢水對岸,許久,直到親眼見我方的金色旗幟飛揚映天后,方徹底放下心,松了口氣,揉揉酸痛的脖頸,轉身回了營帳。

  ***

  「齊。翌公二年,三月三,上巳之夜,齊梁會戰西陵城下。是日午時,豫侯將白朗、蒙牧絕計水淹梁軍三萬,破敵膽而壯軍威。暮下,七萬梁軍於西陵城外、漢水之邊列陣堂堂,豫侯命白朗繞敵左翼,蒙牧潛敵右翼。夜下,侯須陀領騎兵精銳兩萬來援。善守者,藏於九天之下。善攻者,動於九天之上。

  子時決戰,梁軍處絕地而後勇,民為兵戰,兵為城守,我軍鐵騎沖貫,死戰,方破西陵城。此戰強襲,大破梁軍而全殲,諸軍斬獲敵首六余萬,活捉梁軍統帥湑君,漢水之廣,淌波不絕,然如此,報功者猶溯河而不止……

  夏滅梁國於同時,主父伯繚水淹梁都郾城,郾都破,梁僖侯死而王室皆被虜……」

  ——《戰國記·齊書·本紀第八》

  ***

  春暮暖暖,流霞癡連天邊,金輝淡淡蘊結大地。漢水之畔又複平靜,青青草岸上幾朵野花浴血而生,顏色嫣然得分外嬌妍動人。

  我獨自坐在水邊,抱著雙膝,垂首閉目,任風吹動髮絲戳上肌膚,一陣陣的□。

  身後陡然有人挨著我坐下,將溫暖的唇貼著我的耳邊輕輕歎息了一聲後,又伸手抱住我的腰,攬住我與他一起倒在了草地上。

  「方才樊天將那個女人的屍首給你看過了?」他問,聲音淡漠得如同此時的遲暮晚風,有些涼,有些冷,似不悅,又似在惱,「是不是夷薑?是不是?嗯?」

  我睜眸,仰頭望了他一眼後,撒嬌般地抱住他的脖子,偎依過去,吃吃一笑:「不是阿姐,不是阿姐,不是阿姐。對不起。」

  他垂眸,看了我一眼,俊美得讓人驚羨的面龐上還掛著一絲陰鬱,可摟在我腰間的手臂卻不由得緊了又緊。

  「無顏?」我伏在他胸前,搖晃他的脖子,笑得一臉討好。

  他望了我許久,終於,鳳眸一凝,瀲灩的目色裡柔意漸起,唇邊勾了勾,笑容優雅、溫暖,偏又邪得很。「想要我不生氣?」他放低了聲音,伸手撫摸我的臉頰。清涼的指腹在我的肌膚上慢慢滑動,動作如此溫柔,挑得我心中漣漪忍不住漾過一圈又一圈。

  這個模樣的他太風流,太魅惑,讓我不敢胡亂回話,於是我故作深思狀,吱唔一會,不言。

  他果然得意笑了,攬過我的頭朝他的臉龐按過去,吻住我的唇,輕輕地咬著。「你若喚我一聲夫君,我就不氣,永遠都不會再氣。」

  我羞得紅了臉,也不作聲,只微微一笑,撇過腦袋,靜靜地靠在他肩上。

  「夷光?」

  「啊?」

  「夷光。」

  「嗯。我在。」

  「夷光……」

  ……

  不再答。

  碧天朗朗,雲霞霽霽,時不時有鵠雁飛過,幾隻拍翅悠閒,幾隻振翅翱翔。無顏在耳邊一聲聲地喚我,一遍一遍,不厭其煩的執著。我凝眸看了會天空後,忽地一笑,打斷他的呼喚,柔聲道:「夫君。夫君,咱們幾時回金城?」

  他朗聲笑,捧過我的臉,深深吻下。

  「明天。」

  ***

  夜落。漢水茵氳,霧起,霜色重。黑幕高遠,弦月彎彎,隔著江上迷霧,暈黃的顏色有些黯淡。

  西陵決戰得勝後,白朗、蒙牧和侯須陀各領一支軍隊自不同方向南下與夏爭時占南梁城池。漢水這邊除了守西陵城的三千將士外,唯有五百隨身護衛我和無顏的宮中禁衛軍。

  晚膳後,無顏翻閱著自金城送來的奏摺,我執了一卷書簡,本想陪在他身邊打發時間的,卻不想沒過多久便困倦得不行,掙扎了一會,我正欲伏案小憩時,無顏卻一把抱過我,垂眸盯著我的臉,神色嚴厲:「你又沒吃藥?」

  我眨眨眼,環住他的腰,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索性想要睡在他懷裡。

  他什麼也不說伸手便探入我的懷中,摸出一個白玉瓷瓶來,倒出一粒雪色中泛著點點詭異紅芒的藥丸,送至我的唇邊,勸道:「乖,吃了它。」

  我搖頭,側臉靠近他的胸口,悶聲道:「不吃。不能吃。」

  無顏伸手扳過我的腦袋,臉色有點暗沉:「怎麼不能吃?不吃藥,你會……」他語頓,好看的眉毛倏地一擰,眸光刹那哀傷心疼。

  「會死?」我笑了,抿唇,「這藥有毒,吃多了也會死。左右都是死,還不如不吃,省得每次吞一粒藥丸都要煎熬三個時辰。」

  修長的手指捏著那粒藥丸緩緩摩娑,無顏沉默,半天,方望向我,輕笑:「丫頭怕不怕死?」

  廢話。我翻眼,沒好氣地點頭。

  於是下一刻,他還是毫不猶豫地將藥丸塞入我口中,命令:「那就先吃了它,我保你不死。」

  藥丸入口的瞬間寒氣便自唇間蔓延,雪蓮的冷香由口中直竄大腦,凍得我忍不住一個激靈,舌尖冰僵,藥丸滑落,就這般被硬生生地吞下。

  無顏皺眉看著我,眸底幽暗隱晦,淺淺蘊出一層薄霧。

  「難受?」

  我搖搖頭,牙齒打著顫,說不出話。

  他低頭吻過來,溫暖的唇揉撫著我的唇邊,慢慢地吮吸那股冰寒。

  「都說了……有毒!」我懊惱地一把推開他,因心疼而火大。

  他卻再次低頭,手有力地扶住我的腦袋,唇重重覆下,不斷地不斷地吻著,與我一同沁入那個冰涼到肺腑皆傷的毒瘴。

  終於忍不住,有淚水自我眼角滑落沾濕了兩人的面龐。

  他抬頭,輕輕喘息,手指揉去我的淚水,微笑:「不怕。有我在,死也不怕。」

  我伸手摸摸他的臉,俊面如玉,可那肌膚如我手指的溫度般寒得嚇人。我咬了咬唇,看著他,輕聲道:「無顏,回到金城後,我去找師父,好不好?」我不想死,不僅是為我,也是因為你。

  他低眸,目光一動,沉吟道:「除了你師父,或許我們還可以去找另一個人。」

  我蹙眉,不明白:「誰?」

  無顏笑了笑,眸色一瞬飄忽:「夏惠。」

  夏惠?好端端的找他作甚麼?我不解正要再問時,帳外卻響起了樊天著急慌亂的嗓音:「侯爺,有急報。」

  無顏聞言擰眉,看我一眼後,鬆開了手臂,道:「你先去裡帳。」

  我依言起身,步去墨玉屏風之側。

  樊天入帳,急火急燎道:「前方斥候有報。景姑浮不知如何提前一日過了那最後兩道防線,鬼馬騎兵正朝我軍駐紮的方向趕來,現已在十裡之外。」

  無顏伸指按額,思了一會,方道:「整軍列陣,迎戰。」

  「可我們現在只有五百人!」樊天揖手,請示,「不如豫侯帶公主先前離開。容末將帶領禁衛軍能抵擋景姑浮幾時,便是幾時。」

  無顏目光一凜,看著樊天,冷笑:「虧你跟了我這麼多年,這般臨陣逃脫的話你也能說得出口?」

  樊天臉紅,欲解釋:「侯爺,末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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