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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〇


  我驚訝,忍不住問:「湑君到底要做什麼?撤軍麽?」

  無顏眸色一凜,擰眉,朝樊天道:「先行去探,看看何事?」

  樊天得令輕騎過河,水花濺灑,黑騎奔馳迅如閃電。未到片刻他又回來,顧不得滿身水氣,忙稟道:「西陵城中百姓推車送食,出城犒勞梁軍。」

  侯須陀色變,勒緊馬韁一陣大罵:「湑君小兒!知道侯爺但戰從不傷無辜百姓,他居然在這關口放出這麼多百姓來,所存何心?」

  無顏不語,臉色鐵青,寒得嚇人。

  我抓緊了韁繩,心中一陣突突快跳。

  樊天垂首請示:「侯爺,該如何?」

  無顏並未思索,揚了眉,橫眸涼聲,一字一句:「過、河。」

  「無顏?」我驚訝。

  他苦笑搖頭,鳳眸飛揚,看著遠方自兩側迅疾靠近西陵城外梁軍、猶如飛動火蛇般的紅煙,道:「來不及了。子時已到,白朗和蒙牧勢必行動,若不速進,白蒙二人孤軍入敵陣,定不能全身而退。我若遲疑不動,湑君其勢必強,到時縱使不兵敗,相峙西陵卻也不會再有今日的機遇,何弊之承?」

  樊天與侯須陀俱稱「是」。

  我心知此戰今夜必打,但心思念及長遠,卻還是忍不住勸:「若傷百姓,南梁就算收入齊國麾下,子民心也不歸。」

  無顏沉默。

  正在此時,對岸卻倏然傳來了兩軍對陣的戰鼓聲,廝殺氣氛陡然劇作,器具搏鬥聲,呼喝叫喊聲,聲聲扣動心弦。梁軍兩翼驟亂,遠遠望去,已有血氣漫揚灑天。

  侯須陀開口:「侯爺,怕是白蒙兩將軍已然開戰?」

  無顏眸光一定,此時再無猶豫,絕然揚手揮下。旌旗刹那如雲飛揚,將士齊齊彎刀出鞘,揮鞭而下,駿馬鐵蹄輾碎漢水,一路奔襲勇猛闖西陵。

  我吸了一口氣,揮下馬鞭,隨著無顏沖在最前方。

  ***

  靠近西陵城下,梁軍倏然整齊後退,不顧嘴裡依然嚼著的飯菜,拉弓滿弦,刹那漫天冷箭飛如蝗影,緊密似如密不透風的網,纏繞人身時,帶著誓死奪命的兇悍和狠勁。我急急揮劍擋下近身箭鏃,卻沒想待沖上岸邊時,迎面而敵、擋在最前方的竟不是身著鎧甲的士卒,而是手無寸鐵、面色驚惶、身形羸弱無所依的西陵城百姓。

  我驚呆,望著百姓們那一雙雙駭然膽怯的眼睛,望著他們蒼白無血的面色,劍柄握在手中,手指顫微著,再也殺不下去。

  非我一人,諸軍皆怔,手足無措。

  侯須陀暴跳如雷,喝道:「湑君!喪心病狂!」

  軍中騎士突有聲聲慘叫,回眸望去,卻見我軍騎士在一時震驚下已有數人同中冷箭。諸人臉色頓寒。百姓們仰頭看著,目色更加慌亂,腳步下移逐漸往後退時,卻不知有何人在其中大喊:「齊賊欲滅我家國,水淹我父夫兄弟,今夜不殺之,何日才可報仇?」

  百姓聞之陡然精神振,面孔突地因徹骨怨恨而猙獰萬分,人人咬緊了牙,彎腰撿起掉落滿地的箭鏃,一人帶頭,隨後千萬人便不要命地發狠沖上來。

  騎士們齊齊扭頭看向無顏。

  月色下,銀甲將軍俊美如神。無顏歎氣,輕聲:「殺!」

  他是軍中人人敬畏的英雄神祗,一字雖輕威懾力卻不遜驚天雷霆,一令既下諸人根本未及思考手下已然行動,利劍劃下,彎刀砍過,根本沒有任何作戰經驗的百姓又怎敵齊國豫侯手下精銳騎士玄甲軍?眨眼間犀利的鋒刃處萬千頭顱離身,單薄的衣裳下胸膛乍碎,腥氣沖鼻,滾燙的血液濺滿夜空,為春下涼夜徹底冰寒之前添上最後一絲溫度。

  將士們揚手擦乾臉上的血跡,抬了眸,勒緊馬韁,望向排排而倒的百姓身後,那些心肺早已懼裂、害怕和羞憤滿滿寫在臉上的梁軍。梁軍號角聲響,弓箭手提弓又彎弦,又一輪箭鏃密密射來。

  樊天望向無顏,無顏點頭。

  樊天拍馬沖上前,揮舞彎刀,率先殺向梁軍,口中喊道:「兄弟們,今夜殺敵破城,誓要踏平他整座西陵!」

  身後諸人大喝,呐喊聲中,騎士奔騰如煙揚,潮滾散開,瞬間蔓延整個戰場。

  廝殺聲烈。

  ***

  西陵城西有高聳山丘。山丘下圍聚紅色鎧甲的騎士千余人,不管此刻戰場酣戰是怎樣地如火如荼,唯有他們,卻能依然如石般屹立那裡,靜默不動。山丘上有白衣飄動,溫雅淡逸,映著那一方獨自清朗的夜空,如同仙人墜入塵世的乾淨明媚。

  我看了一下,隨即瞥開眼光。

  無顏凝眸看著那個方向,許久,他突地目色一狠,俊面如霜,絕然撥轉籠轡,竟單身匹馬朝山丘沖了過去。銀色忽閃如白練,我只覺眼前一花,還未反應過來時,那抹白練已然如游龍般飄忽在紅甲騎軍中,龍飛矯健,上下騰躍,所行處,利劍劃開一道血路,血氣揚灑,殷紅如梅開,一朵一朵肆意沾上那雪色的麾衣,綻放妖嬈。

  以一人之力敵千人?我暗叫不好,因心中緊張而臉色倏然煞白,雙腿蹬了馬鐙,馬行如飛我卻還是嫌慢,於是索性提氣點足,取下背上彎弓,拈取五隻羽箭,身在半空中時,便舉弓朝圍在銀甲白袍的周圍射了過去。

  五聲悶哼,五人身倒。

  千人騎士的隊伍有一半的目光向我瞅來。

  我頓足高處,再次拉弓,滿弦,八隻羽箭鳴響風嘯,直入敵人的鎧甲,穿透胸膛,血液暗流。

  一半騎士自圍攻無顏的圈子掉轉回頭,朝我的方向奔來。

  「公主!」樊天領著數十騎士旋風般經過我所停的高處,嘴裡嚷嚷道,「這些廢物交給我,您去幫侯爺!」

  我不答,只松指放開最後一弦,抬手背回彎弓,落至坐騎,揚鞭沖去無顏身側。

  火把耀天,光亮如晝。躍動的紅芒下,無顏面色堅毅狠絕,寶劍吟嘯生風、嗜血洗刃,寒芒揮灑處,哀嚎慘叫聲中自有不絕的命散魂殤。

  隨手撂倒幾個騎士後,我馳馬靠近山丘,抬眸望著那張熟悉而又陌生的面龐。

  雖靠近,但我與湑君之間仍隔數百騎兵,他垂眸,清雅的面容上有笑意漸漸在唇角漾開,那對寶石般的眸子映著戰場上的漫漫焰火,此刻正浮動著一抹奇異的光芒。他望著我,動了動唇角,似在喚:「夷光。」

  我冷著臉,一聲不發,拿下彎弓,對準他,扣箭,滿弦。

  有騎兵殺來。

  冷箭放出,我抽出軟劍,迎上對方的兵刃。

  山丘上,那白衣微微一動,不慌不忙地避開我射去的箭鏃後,忽地飄身而起,直飛去西陵城牆。

  我殺退騎兵,轉眸望去湑君離去的方向,一瞬,眼光發直,身子頓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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