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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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湑君的笛聲,許久不聽,再聞時卻在如此境地。我回首看無顏,恰瞧見他冷寂的眸底下那一閃即逝的惘然。我歎氣,伸手撫摸他的眼睛,揉平他不自覺擰在一處的眉毛。 他凝了眸子看我。我望著他,輕輕笑了:「饒他一命?就算是為了阿姐。」 無顏眸光一沉,默了片刻後,點頭,輕聲歎息。 「若他知好歹……」言至一半,他說不下去,搖搖頭。 昔日兄弟,如今仇敵,何苦?何苦? *** 縱是魂傷之戰,白朗此次卻是戰而首功,其餘將士雖因目睹漢水之威而心有餘悸,卻仍不忘歡呼喝彩一番。畢竟比之梁軍無辜入侵我齊國山河,毀城亡百姓的行徑來說,此番戰,是雪恥之戰,是輪回之戰。 回到行轅,時已酉時。天漸暗,而雨漸停。頭頂烏雲輕輕飄散,不多時,竟露出一連數日陰沉雨天後一個霽朗無暇的夜空來。 有月弦彎,皎潔的銀色自天邊緩緩升起,照得人眼發暈。我站在帳外仰頭看了半日,直到脖頸酸痛卻還是不肯低一低頭。 倏然有人站在我面前,過高的身形壓得我眼前一片陰影,我轉了轉眼珠,移開視線看著他。 「看什麼?」無顏疑惑地抬頭望望天空。 我抿唇,手指點了點:「月亮。你說今夜景姑浮會不會趕到西陵城下?」 無顏垂首瞅著我,眸光一閃,似這才明白我的意思:「就算來了,也不怕。」 我揚手揉揉脖子,歪著腦袋打量他片刻,忽地笑了笑,放心點頭:「嗯,自然不怕。」 他不再言語,只微微一笑,拉過我的手,帶我走入行轅。 *** 戌時。 遠方鼓聲隆隆,號角急促,似是調兵佈陣的聲響。我蹙眉,心道:隔著漢水還能有如此大的動靜,必是湑君要傾全城之力決一死戰了。 這麼一想,我難免心急,轉眸過去,卻見無顏依然無動於衷地靜靜看著一卷竹簡,面色安詳,目光專注。 「你聽聽!」我扯他的衣袖。 無顏揚眉,話語淡淡:「聽到了。」 「湑君他要戰了!」 無顏抬眸,看著我:「那又怎樣?經下午一戰,他的士兵對漢水已破了膽,湑君聰明人,斷不會拿士氣開玩笑,我若不渡漢水,他怎麼也戰不成。」 我奇怪,瞪他:「你不是說夜下破西陵?」 無顏懶懶翻書卷:「時候未到。」 我語咽。 他看了看我,而後手指一伸挑挑塌邊的燈芯,捧過竹簡,翻身倒下。我本以為他要繼續看書,誰知那書簡被他匆匆一瞥後隨即啪嗒一聲落下,準確地覆在他的臉上。 「我睡會。待會樊天來了,叫我。」一聲慵散的咕噥,他側過身子,背對向我。 我聽著哭笑不得,眼見敵軍正調兵遣將、依山旁水地佈陣排兵,火燒眉毛了他還有心思去睡覺?可轉念一想他的智謀和心思,我深深吸了口氣,雖自己急得心神不定的,卻也知自己可以相信他。也應該相信他。 我起身吹滅燈火,步出帳外。 漢水對岸火把漫天,繚繞躍動的光亮下千面錦旗迎風鋪展如煙雲團簇,紅色鎧甲遍佈山野,密密麻麻的,不知有多少萬眾,盾甲槊戈,彎刀冷箭,每一處鋒刃凝結一絲光焰,萬千聚集下,那芒芒氣勢就可熠然耀目。西陵城牆高聳堅固,夜色下,烽火臺火光大盛,黑煙翻騰直沖雲霄,染得那方浮雲烏沉欲墜。 我看著,暗自思量:這城急求救的信號雖發得出去,郾城那邊的南梁朝廷就算有心救援,怕也是無兵可派……我轉眸思思,忽又覺不對:算漏一人,離西陵最近,最危險的,當數景姑浮。 我不自禁又抬頭看著天上皓月,想著那匪夷所思的偃月陣法,出神。 耳畔有鼓號聲鳴響,我聽了聽,竟是我方營中派遣晚膳的號角聲。 呆站了片刻,我轉身回到帳內。 無顏自有他的安排,我再亂再著急也無用,如此一想,雖覺無奈,心倒是定了下來。 *** 內帳裡燈火已滅,墨玉屏風隔著外帳的光亮,光暈朦朧。偶有夜風大起,清朗的月光自被風撩起的簾帳空隙間疏疏灑入,銀色雖細碎,卻點點照清了眼前的視線,也點點映透了軟塌上那人身著的明光鎧甲。 絡璃鎖片薄而湛芒,觸摸上去,冰涼如水,鋒銳寒人。 我伸指輕輕取下了覆蓋在他臉上的竹簡,剛要躡腳離開時,手臂卻被人拉住。 「醒了?」我驚得扭頭。 朗朗月色下,俊美的面龐上睡意深深,他皺了皺眉,閉眼不答,只手下用力拖我回去,拉著我倒在他身旁,而後雙臂環過來,擁住。 「你……」我小心翼翼地掙扎一下,垂眸。 身邊那人將臉壓在我脖頸處,呼吸悠長,容顏靜謐,分明又自入睡。我眨了眨眼,任他抱得死死地,不敢再動。 帳外喧鬧而又緊張的聲響不時傳入耳中,我無措地透過掀起的帳簾望著遠方那幽藍深暗的夜空,獨對著那輪弦月發呆。 睡夢中的無顏輕輕動了一下,忽地抬了頭,伸手捧過我的臉靠近他的胸膛,而後又緊緊摟住了我的肩膀。絡璃硬冷,抵得我的肌膚隱隱作痛,可是隔著那厚重冰涼的鎧甲,我聽到,他的心跳堅定有力得仿佛蒼穹寰宇盡納其中,世間沉浮,在他面前,原來都是不堪一提的過眼雲煙。 念及此,我眸光倏地一定,靜靜看著天上明月,心緒驟穩。 鬥轉星移,月夷光稀。 那偃月陣法…… 我凝眸,刹那間腦中忽有所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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