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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


  「無礙。小事,」晉穆滿不在乎地搖搖頭,對夜覽道,「你的坐騎我已經讓樊陽給你牽在帳外了,你的侍衛我也著人通知了,該會先行一步在山下等你。」

  夜覽又瞪了眼:「什麼事都算好了,安排好了,還說是明日啟程!」

  晉穆轉轉眸子,眼底笑意隱現,流轉的目色時而明朗炯然,時而幽暗不明。

  夜覽惱得揮手捶上晉穆的左臂。

  晉穆躲閃不及,嘴中悶哼了一聲,右手忙按住了左臂受傷的地方。

  夜覽勾揚眸子,臉上得意笑,抬步離開。

  「不是小傷無礙麽?」

  簾帳落下,某人快活暢意的笑聲自外間隱約傳來。

  我蹙眉看晉穆,但瞧金面下那雙明亮的眸子倏然深邃下去,苦苦的忍耐和難抵的疼痛在他目間飄忽閃過,修長的手指用力攏著左邊胳膊的臂彎,白皙的手背上指骨隱隱露現。

  我忍不住,忙起身問他:「我的行囊呢?」

  晉穆低聲:「裡帳。」

  「你等等,我馬上來替你治。」我著急,心中暗罵:意這是哪門子兄弟,明知大戰逼緊,居然還開這般不正經的玩笑?

  無顏坐在一旁,不動不言,輕輕地笑。

  我回頭看了他一眼,他揚了唇,對著我默默點頭,目色清籟如月明。

  我抿唇,扭頭去了裡帳,就著外間鑽過屏風的微弱光亮找到行囊,拿了紗布和藥粉,正待走時,我想想,回頭又取了一瓶藥丸,這才繞過屏風回到外帳。

  一時緊張,我似乎忘記了,自塌側而過時,那一眼低眸匆匆瞥過的幾株白梅。

  花開正好,幾抹淡香沾衣。

  待坐到晉穆身邊時,我鼻中才恍惚聞到了那股冰涼而又沁心的味道。

  手指卷起他的衣袖,不留神抖了抖。

  他攏指握住我的指尖,輕輕一下,而後迅速鬆開。

  我抬眸望了他一眼。

  他伸手摘下面具,臉上含笑和煦,眼睛不看我,口中自與無顏說話。

  ***

  「你還未說來作甚麼?」晉穆問無顏。

  無顏揚揚眉,眸色得意,不答反問:「凡羽的鐵騎滋味如何?」

  晉穆目寒,臉上笑容卻依然溫和有度:「不賴。雖不比你豫侯是個英雄,但也勉強算個對手。」

  「楚在中原,關中險地,北晉南梁東齊西夏,本是絕處之境,卻偏偏楚人好射能騎,且君王霸道喜戰,長久下來,楚地騎兵驍勇,將軍輩出。楚國是四戰之國,凡羽的軍隊是四戰之軍,雖往常多與齊為敵隙難,但騎兵之銳,能縱平原而絕險關,與對手無關。這樣的軍隊自然不是你想像中那麼容易對付,」無顏歎氣,伸手拉拉衣裳,忽地眸色一閃,笑問晉穆,「記得有人曾質疑過我蔡丘一役費時三年之久的事,穆侯如今可還存惑?」

  晉穆不笑了,看著無顏,默了一會兒,方道:「楚丘我不用三月就能拿下。」

  無顏聞言笑,他起身走去帳內懸掛的地圖旁,細細打量幾眼,開口道:「三月?此言大矣。若楚國國倉在楚丘,楚軍糧餉不絕,你可能三月拿下楚丘?而且,三月時間太長,足夠我與惠公同分梁國。三月之後你若攻不下楚丘,惠公怕是會趁機自南梁而北上,與你分食楚國。我雖答應你不管你謀楚之事,但夏惠可沒答應。你,可當真放心?」

  「你不插手謀楚?」晉穆冷聲笑,望著無顏,嗓音低而寒,「我還未問你,你去邯鄲做了什麼好事?」

  無顏笑而不答。

  提及無顏去邯鄲,我腦子裡便一下子記起了無顏和楚桓的盟約,手下禁不住一顫,觸到了晉穆臂上那道至今還未癒合的鞭痕。

  晉穆倒吸氣,目光一冷,狠狠盯著我。

  我忙低下頭,對他的傷口輕輕吹了幾口氣。

  「對不起。疼嗎?」不放心地抬眼瞅瞅他。

  晉穆看著我,面色複雜,目光幽幽涼涼,幾抹寒芒在他眼底迅速飛過,那似是利劍鋒刃的犀絕和顏色,既能毫不留情地戳入人的眼中直刺心底,又能一路帶傷,割裂肺腑,仿若鮮血淋漓不休,心中的疼和痛便永遠難消散。

  「不疼。這不算疼。」半天,他才抿了抿唇,微微一笑,伸手拉住我僵在半空的手指。

  那人的掌心很溫暖,溫暖得似火在灼,熾烈得讓我那冰涼發抖的指尖仿佛一碰就會融化。

  我搖頭,猛然抽出手,手指靈活翻動,幫他敷藥,幫他包紮,幫他放下衣袖。然後拿乾淨紗布擦了擦手,垂下眼簾,叮囑他:「記著三日內這只手要少動彈。」

  晉穆不言。

  我收拾一下,起身離開他身旁,坐回原來的位子。

  無顏負手站在地圖前,雪衣淺淺,銀髮垂垂,美好寧靜得似一副絕美的畫。他站在那,許久不動,仿佛根本不知身後發生了什麼事。

  「晉穆,我可助你五日之內奪楚丘,敗凡羽,你可能答應我一個條件?」無顏依然背對而站,冷冷出聲。

  晉穆起身,伸手扭了扭手腕,隨口道:「五日奪楚丘?大言不慚。」

  無顏轉過身,俊面微沉:「我不是和你開玩笑。」

  晉穆皺眉。

  「我若五日助你奪楚丘,你便永不許再提夷光嫁與你之事。」無顏輕聲說著,眸子看向我。

  我一時愣住。

  晉穆搖頭,回頭看我一眼,笑意輕快。他搖頭,斷然拒絕:「不,不行。她是我的夫人,求娶之書,應嫁之言,兩國史官可都記下了。楚桓將死,她的身份也會恢復,這事賴不掉。」

  「那若再加一楚軍帥印呢?」無顏抱了雙臂,勾了勾唇,眸色閃閃,面色堅毅而又自信滿滿。

  他是在賭,他也在引誘。

  我也終於知道他口中所言晉穆的不舍,是為何而不舍。

  晉穆抿緊了唇,目間微暗,眉宇謐色忽上。

  「你答應了楚桓的,不是麽?夷光說你沒答應,不,我不信。」無顏笑。

  晉穆不否認,只挑了挑眉,看著他,奇怪:「你不也答應了楚桓?」

  無顏沉默,半響,他移開視線看著我,凝眸深深,面上柔情漫起,他輕輕揚了唇,似笑非笑,神色不羈放蕩,看似漫不經心,卻又偏偏神采飛揚得讓我驟然看見了那個消失許久的紫衣公子。他的風流,他的倜儻,他的舉目天下而無塵可渺的驕狂氣焰,他的寵,他的憐,還有他的愛,一一清晰浮現在眼前這張俊美的面龐上。

  我看了,心中既酸且澀,又滿足。一時淚水蒙眼,那人在迷霧中漸漸淡卻,而我卻不知。我只知道,不管經歷了什麼,他還是他。

  「十座城池,我願讓你。助荊繼位的功勞和這碗騙過楚桓的迷湯,我也願拱手相送。我幫你奪楚丘和虎符,幫你破凡羽鐵騎……如許多,我只有一個條件,你放棄夷光。」

  隱約中,他在和晉穆如此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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