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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一


  「不過……」他看著我笑了,搖搖頭,溫暖的手指拉住我縮回去的手,緊緊握住後,他又歎氣,對聶荊道,「可惜我不能答應。」

  聶荊默,俊美的面龐微微寒下,鳳眸裡顏色流轉,來回看著我和晉穆。

  夜覽插嘴,冷笑:「與虎謀皮的事做一次便夠了,難道還真的要試第二次?」

  聶荊橫眸掃過他,而後揚眉,竟突地笑開,目光一轉,依然看向晉穆,慢慢道:「你當真不答應?」

  晉穆抿唇,攏指卷起了案上的錦書扔到他懷中,笑道:「你我相識也不短了,我說出口的話可曾有過反悔?」

  聶荊不置可否,劍眉一挑,隨意將落手的帛書甩至一邊。「父王果然料事如神。」他站起身,笑得自如,仿佛是真的似提前預知般的輕鬆。

  「什麼意思?」晉穆微微欠身坐直,握住我的手驟然用力。我吃痛看他,卻見他定眸看著聶荊,靜睿的眸底劃過一抹兇狠的寒芒。「你告訴了桓公夷光還活著?」

  「胡扯!」聶荊失笑,飛眸瞟一眼我,神色淡淡,「天底下不是只有你一個人在乎她的命。」話音一落,他伸手自懷裡又取出一卷寶藍色的錦緞帛書,不慌不忙地將其遞到晉穆面前,狹長的眼眸微微眯起,瀲灩之色漸漸迷離了那原本的清澈冷漠,他輕笑,道:「父王得知你日前去過金城,他猜曉縱使剛才那份卷書上的條件再吸引人,你也不會答應。所以命我特準備了第二份,呈穆侯親覽。」

  這般精明圓滑的話語聽得我失神,這般模樣的聶荊更看得我不禁一呆,即便站在我面前的人是深藍衣袍,俊面冷酷,我卻也仿佛能自他的容顏下看到另外兩人的影子。眼前此人,早非當日那個伴我北上的神秘刀客,他和他的父親與兄長一樣,不但有著同樣風流漂亮的絕色皮囊,更有著天下人難以揣度的、縝密狡猾的心思。

  這個我早該知道,卻偏偏一直在忽略。

  我悄悄吸了口氣,眼眸垂下,手指自晉穆掌心掙落,拿起紗布,繼續包紮他的傷口。

  晉穆認真看著那卷帛書,一言不發,隱忍堅毅的容色間飄過一絲若有若無的饜足和笑意。我瞥眼偷偷看著他,心墜了墜,而後沉下。

  ***

  「桓公好計,欲一舉兩得。」半天,晉穆笑了笑,打破一帳近乎凝滯的空氣。

  聶荊笑了,眉宇謐色淺淺:「比不過你。若你答應,對晉將是一箭三雕。」

  晉穆笑,目色倏然清朗開來。他看了看聶荊,突地感歎:「何謂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我如今才知道。」

  夜覽重重一哼,騰地站起,狠狠盯了一眼聶荊和晉穆後,甩袍出了營帳。

  聶荊回眸看著夜覽離去的背影,見那簾帳垂落下來後,方長長歎了一聲,目間顏色複雜,眼內波瀾隨著那晃蕩不停的帳紋而不斷搖曳。「國亂,父親王位危急,荊也是沒辦法。若要選擇,我寧願只是一個江湖刀客,我也寧願只有一個身份,楚地荊俠。」他側過身,呢喃自語。

  晉穆眸色一閃,笑而不語。

  我心神一動,聽著這樣的話卻突地放下心來。眼看晉穆臂上那處傷已包紮好,我遲疑一下,而後陡地鬆開丟開,讓他的手臂毫無憑藉地重重垂落。

  他倒吸一口涼氣,瞪了眸看我。

  我挑眉,彎唇笑開,面容嫣然,柔聲:「是不是很疼?」

  晉穆哭笑不得地望著我,眸光微動,哼了哼,卻不作聲。

  果然是心虧之人的表現。我蹙了眉,冷冷瞥過他,起身收拾一下桌案,捧了那盆染過血的髒水就欲離開。

  聶荊叫住我:「夷光,等等。」

  我側眸朝他笑:「荊公子有事?」

  他愣了一下,似是沒想到我會如此喚他。鳳眸裡清澤隱動,他垂了眼簾思了思,後又抬眸,看著我笑,用冷淡如初見的沙啞嗓音將話一字一字道出口:「七日後,我娶南宮。」

  「什麼?」我怔了一下,似沒聽清。

  晉穆也起身站直,長眉一擰,俊面微露疑。

  聶荊依舊笑,眸色幽深冰涼,眼底隱隱帶著一股難言的倔強和悲苦。這樣的悲苦我曾在他父親眼中見過,當時不覺如何,只是如今融入他眼中時,生生看得我心驀地一落。然而他面色卻暖而平靜,言詞更加堅定,重複道:「七日後,我娶南宮。」

  晉穆笑了,將我拉回去,拿下木盆,道:「這是好事。值得恭喜。」

  我抿抿唇,眸光一轉,看看他,再看看聶荊,也忍不住笑:「對,恭喜你和南宮。」說這話時我是真心誠意的,腦中想過那個貞靜美麗的女子,那個心善性柔的好姑娘,心道或許沒有自己的莫名出現,或許她早該得到這般的承諾和幸福。

  聶荊抬眸瞅著我和晉穆,眸光搖了搖,嘴角一揚,似笑,又似自嘲。我心念一動,突地記起一件早該做的事來。

  手指垂下,解開腰間系著的那個桃紅色的錦囊,捏指自裡面掏出兩顆滾圓的翡色夜明珠,放入掌心送到聶荊面前:「這個……就當作是給你和南宮的賀禮,可好?」

  聶荊低眸看了看,伸手接過,神色有些訝異,問我:「這夜明珠怎會在你手上?」

  我垂眸笑了,想了想,話鋒一轉,面不改色地撒謊:「無顏幫我贖回來的。就算我和他給你和南宮的一些心意吧。」

  「你和他?」聶荊臉色變了變,斜眸看一旁的晉穆。

  晉穆負手身後,咳了咳嗓子,不動聲色地笑:「兄妹同心,正常,很正常。」

  我揚了眉,側眸瞅著他,目色淡定,笑容卻愈發地涼。

  晉穆皺了皺眉,看我一眼,而後又坐回原位,揮袖朝聶荊道:「你可以走了。」

  聶荊不動,低眸看案上的藍色錦緞,笑:「那這信上的條件?」

  晉穆點頭:「我同意。」

  聶荊聞言收好夜明珠,揚手戴上斗笠,墨色綾紗微微一搖,他再看了我一眼,而後猛地轉身,身影一動,瞬間閃出了行轅。

  簾帳好好垂落在那,人雖出去了,那裡卻平穩得仿佛沒人碰過。

  我望著帳口,就這麼站著,久久不動。面色雖無謂,心中卻寒,似乎有聲音在那裡不斷念叨:他居然答應了那人的要求……他當著我的面,居然就這麼答應了那個要曾經要致我於死地的人的要求……而且,還關齊國。

  我扯了唇角笑,頓覺索然。

  ***

  身後一隻手拉住我,我僵持,任他拉著,身子卻靜靜不動。他冷笑一聲似是惱了,也不管手上的傷猛地用力拖住我的胳膊,將我身體拉入他的懷中,胳膊緊緊環在我身上,箍得我動彈不得。

  我閉眼,唇邊笑意越來越冷。

  他將下顎抵至我的額角,聲音涼滑似冬日的寒玉。「你究竟在彆扭什麼?」他這樣問,他居然不知道?還是故作不知來戲弄我?

  我輕笑,答:「夷光不過是活在日下卻見不得陽光的已死之人,豈敢與動輒便可扭轉天下形勢的穆侯鬧彆扭?」

  他沉默,手自我臂上滑落,輕輕捏住了我冰涼的指尖。我攏指握成了拳,將手縮回袖中。

  「你惱我答應楚桓的條件?」

  我睜眼,懶懶瞥眸看他,而後不屑地收回眼光:「不過是個言而無信的小人罷了,怎值得我惱?」

  深湛的眸間目色微搖,他垂眸,盯著我,似是火大:「我怎麼就言而無信了?」

  「出兵援齊,本是正義,不管你一箭幾雕,天下人明目堂堂自能知你穆侯的凜凜風範。如今呢?如今你在得到無顏首肯可以進軍入齊的前提下,再答應楚桓的條件。沒錯,你表面還是出兵援齊,實則卻是插手他國國事,想要幫楚桓奪回兵權。夷光想問穆侯一句,兵權之所以重要是因為有重兵可振國,有將士可守邦,如你答應了他要奪兵權,那這楚軍你到底是真打呢?還是裝個模樣假打?若是假打,那請晉師不要入齊境內。夷光以前不是說笑,齊雖危,但有無顏,就一定能渡過險關。」

  他本是神情安靜地聽著,眸光輕動,唇角微微一揚似有笑意淺現,甚至低眸盯著我看時,眼中流露出的也不是被我說中短處的惱,而是隱約的歡喜和讚賞。只是聽到最後一句時,他面色一寒,倏地鬆手放開我,站直了身,冷笑:「在你心中,就他是英雄,別人都是不堪入目的小人奸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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