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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次日清晨早早醒來,睜眼時,朝霞浸染了滿殿窗櫺,彤然欲燒的紅色光芒折射得殿裡依然亮著的燭火皆失去了本有的粲然光彩。聶荊斜身靠在塌側,思桓刀抱在懷中,斂眸輕寐。

  我伸指揉揉額,撐了手臂悄然坐起,光腳下地走去殿側的銅鏡旁,拿乾淨的絲帛蘸水濕過小心而又仔細地擦了擦自己的臉龐。鏡中的人有著我最熟悉最想念的容顏,漂亮邪肆,優雅從容,看久了,我倒漸漸分不清此刻站在面前的鏡中人究竟是自己還是那個在睡夢中屢屢出現的人了。

  正出神時,銅鏡裡陡然現出另一張相似的面龐來。他站在背後看著我,微斜的目光看起來既帶著可笑的無奈,又藏著可氣的不屑。

  我對他眨眨眼,笑:「師父的易容術果真高超。」

  聶荊嗤然一笑,冷冷回頭,哼了哼,不語。

  我聳肩,慢慢收回了眼光,轉身去塌側穿了長靴。複而抬首時,我對眼前正目不轉睛望著我的男人笑:「我得換衣服了,你還要不要繼續看下去?」

  聶荊的臉騰地紅至耳根,瞪了我一眼後,忙轉身開了窗扇躍了出去。

  想了想,我隨手將他的斗笠扔出窗外,道:「還是戴上它吧。不然長慶殿出現了兩個豫侯的話,怕等不到敵軍攻來,宮裡就要大亂了。」

  窗外沒有聲響,沉寂半天後,忽地有人「啪嗒」一聲惱火地關了窗扇。

  我負手站在原地,笑得恣意。

  只是這樣的笑容並未持續多久,換衣衫時,有玉珮自衣間滑落,叮噹落地的刹那,看得我舒展的眉緊緊蹙起。

  鳳佩碎裂,似血的顏色沾染其上,襯著雪白的地磚,一時紅得妖豔……

  ***

  用過早膳後去兩儀宮見王叔,行至宮前卻被東方莫派人給擋了回來,說是王上仍在休息中,臨睡前只囑咐我好好籌謀救城的計策和部署,若無召喚,不必再去兩儀宮見他。

  說是以王叔的名義,話卻分明是東方莫的口氣。旁人不知的,只當是真的豫侯回來了,王叔託付國事也沒什麼奇怪的;但王叔卻心知肚明回來的人究竟是誰,縱是他再放心我,也斷然不敢把齊國國運就這麼交到身為女兒身的我手中。

  怕只怕,王叔病重,自昨晚到現在根本就沒有醒來過,而東方莫擔心我的心緒受影響,這才讓人給出話來,既是唬住了宮裡所有不知情的人,又想安穩住我此刻已七上八下的心,使我能夠凝神對敵。

  我歎了口氣,在兩儀宮外徘徊良久後,終是沒違東方莫的心願,轉身回了長慶殿,埋首行軍策謀中,再未分心。

  ***

  蒙牧依我的話將豫侯回金城的消息傳揚出去後,果不出我所料,圍在北側的楚軍和東面的梁軍拔營起寨,晝日連退三十裡。分散兵力時,看似不慎,在兩軍交界處無端端空出一道可直通金城的大道來。

  白朗不解,指著地圖道:「楚梁兩翼空出的正是金城可直通郯城的方向。莫不是他們不怕侯須陀領了玄甲軍入城救援?」

  我揚眉一笑,道:「你說得沒錯。他們此舉正是誘侯須陀領兵回城。」

  白朗鎖眉,低眸沉思時神色困惑如初:「若是如此,為何之前卻又幾次三番阻止侯須陀入城?」

  「兩個原因。一來時候未到,彼時的楚梁軍隊自齊國邊境一路戰至金城這裡,軍伐馬疲,士氣就算再恢弘,也抵擋不住金城城內外的軍隊合成一線時為了不亡國而背水一戰的決心和鬥志。而如今他們經過了長時間未戰的休頓,軍隊的戰鬥力已然恢復,自信絕對有將齊國的所有軍隊困死圍攏、一戰殲滅的能力。」

  「……其二呢?」白朗詫舌半日,這才想起問出我未說完的話來。

  我垂眸看手中奏摺,漫不經心地答:「為了等一個人。」

  「誰?」

  我微笑,輕聲:「豫侯。」

  「為了等你?」白朗一愣,話自嘴中脫口而出時顯是沒有反應過來自己究竟在和誰說話。

  「自然不是我,」我搖搖頭,起身自書案後走出,推開了窗扇,仰面望著碧藍似洗的天空,惘然,「他們要等的,原本是真的豫侯。」

  豫侯若不回,楚梁縱是滅了齊國也不會放心下來。

  白朗倏地自椅中站起,急躁地來回踱了幾步後,大聲道:「那末將這就命人通知侯須陀將軍不能中計,萬不可此時入城。」

  我懶懶歎氣,笑:「不必了。侯須陀那邊我已派人過去了。」

  白朗怔然:「公主早就知道楚梁會有此舉動?」

  我回過頭,抿唇望著他,笑而不答。

  白朗凝眸思了片刻後,眸間驟然亮起,似是突然了悟過來。他抬頭看我,微笑:「那接下去……」

  我挑眉,橫眸看向地圖時,笑意深深:「便如他們所願,明早咱們就來個班師入城又何妨?」

  ***

  是夜亥時。漏殘銀箭,月夷光稀。

  看似靜籟的夜色下,宮城外卻烏泱泱聚集著萬餘兵馬。只是眾軍整列肅然,軍馬□有素,除了偶爾有馬蹄輕踏聲迴響蒼穹外,大軍摒息凝神,安寂似無人。

  宮城城牆上,銀盔黑甲的蒙牧單膝跪於我面前。

  我伸手自袖中拿出令箭給他,笑道:「領軍自秘道出城後,一切就看將軍的了。」

  蒙牧雙手舉止頭頂,捧過令箭後,聲音定然:「末將得令,定不負豫侯之命。」

  我攏袖垂手,望著他:「那你去吧。一切小心!管住自己的性子,萬不能做出節外生枝的事情來。」

  「末將知道!」蒙牧起身,黑色戰袍隨風飛撚時,他猛然轉身,快步下了城樓。

  少時大軍開始井然有序地移動,兵馬自菘山秘道口魚貫而入。

  我站在城牆頭怔怔不動,低頭望了許久。直至最後一個士兵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夜色中後,我這才緩緩抬了頭,慢慢吐出了一口氣。

  耳後陡然有寒風掠過,吹得我瑟瑟發抖。手指顫微地撫上自己的肩頭時,背上突地一暖,有綿軟輕柔的感覺自指尖絲絲傳入心底。有人拿了斗篷披上我的肩,淡聲道:「回去吧。」

  我回眸,癡然看了會月色下那人的俊冷面龐,一時說不出是感動,還是愧疚。「此時我要想盡辦法與楚軍對敵,你不覺得難過?」

  那人默。

  半天後他才上前抱住了我,低聲:「你不難過就好。」

  我靜靜地依著他溫暖的胸膛,臉上笑容一時卻似被冰凍僵,許久,也恍不過神來。

  都是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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