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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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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音慌了慌,趕緊搖頭,秀雅的面龐一時紅得嬌豔,刹那間,那雙本還清透的眼睛裡突地帶上了幾分歡喜,幾分驚訝,幾分我驟然看不懂的躍躍欲試:「奴婢……」她輕輕念了兩個字後,忽然害羞一笑,低下頭去不說話了。 我心知肚明她羞澀下的心思,於是也不再戲弄她,只緩緩笑道:「本宮向姑姑要個人還是可以的。從此刻起,你就是公子無顏身邊的人了。今晚你就去伺候他吧。」 「奴婢……謝夷光公主的恩賜。」她跪下身,俯首謝恩。 我也不答,轉過頭去望向窗外,輕輕歎了口氣。 有些不該發生的事,還是讓它早早停下的好。快刀斬亂麻,我一直相信自己能夠做到。 傍晚時分,雨漸漸停歇了。我起身隨意拿了一件斗篷,披上後,直直邁出了月華殿,一路快步,朝太液池旁的安仁殿走去。 今晚雲音去侍侯無顏,他會是怎樣的反應,會發生怎樣的事,我不想知道,也不願知道。縱使我找了千百種藉口,到了最後,我卻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的行為像個逃避真相的怯懦者和故意打破那看似協調和諧的肇事人。 過了今晚,那些朦朦朧朧擾人心煩的東西就再不會存在了。我漫步在雨後的煙霧中,慢慢呼出一口氣,放鬆了憋悶已久、壓得疼痛的心。 安仁殿旁依舊安靜,人影消無,這樣的地方最適合匿藏那些「不小心」做錯事企圖逃避懲罰的人。比如此刻的我。推開殿門舉步跨入,滿殿依然空蕩,唯有殿側掛著的那幅巨大地形圖。我反手關門,在牆角找了個地方緩緩坐下。 殿外的光線慢慢暗了下來,直到伸手不見五指,滿室漆黑。我抱膝縮在角落,安靜地傾耳聽著在寂靜無聲的殿裡發出的那唯一的細微聲響:自己「撲通」的心跳聲。聽了半響後,突地頭皮一陣發麻,感覺有些窒息。只是不知自己是因為孤獨而傷感,還是因為黑暗而害怕。 這樣的時刻,偏偏我腦海裡出現的不是其他東西,而是無顏那漂亮優雅的容顏,含笑含嗔的,含怒含惱的……無論哪種神情,居然無一例外地都能輕易觸動我的心弦,一時想得我既悲又酸,既苦又痛。我這才想起,原來從小到大,十八年來,時時刻刻都陪在我身邊的,世間當真唯有他一人而已。可是……不管那樣的兄妹情裡還包含著什麼,他將娶妻,我將遠嫁,早日忘卻,早日割捨,或許才能兩無牽掛。那些本不能說透的秘密啊,還是永遠封藏、隨風飄逝的好…… 我伸指揉揉漸漸發澀的眼睛,吸吸鼻子,埋頭臂中。 殿門突地「吱呀」被人打開,隨即殿裡響起了一人悄然有致的腳步聲。 我一驚抬頭,忙開口問道:「是誰?」 那人猛地停下腳步,怔了半響後,輕聲笑起:「你果然在這裡。」言罷,他又邁著步子向我這邊的方向走過來。 黑暗中,我只隱約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在快速移動。我這時正是心緒不寧胡思亂想的時候,雖然覺得來人說話的聲音有些熟悉但一時卻反應不過來他是誰,只忙伸手懷內取出火摺子打亮。 火光耀出的刹那,那黑影剛閃到我身邊來,我遞近了火苗抬眸看了那人一眼。看清他面容的一瞬間我嚇得尖叫一聲,差點沒暈過去。入目面具猙獰,黝黑的顏色在黑暗中泛出詭譎的金色光芒,端的是鬼面陰森。 我呆呆地瞧著他,一時不知是嚇得,還是被氣得說不出話。 「怎麼了?又嚇著了?」晉穆俯身看著我,手指摸上自己的鬼面,清亮的眸子裡難得地露出幾分不好意思的愧疚來。 我沒來由地覺得怒不可遏,手指一伸一把握住他的面具狠狠拽下,惱道:「最恨你裝神弄鬼!」但罵完還不解氣,把面具扔在地上後,我還忍不住蹬腳過去重重踩了兩下。「喀嚓」一聲裂響,面具成功被分作兩半。 「看你以後還戴這鬼面!」眼看面具被毀,我胸中的怒氣也隨之而散,回眸看晉穆時,笑聲明亮。 然而只笑了一聲我便停下,即便我早猜到那面具底下的人是誰,但此刻詐一看他的真面時,我還是不禁微微一愣。因為有著眼前這張面龐的晉穆,和戴著面具的晉穆是實在是太不一樣了。這個晉穆,他有著俊朗如玉的容貌,劍眉飛揚橫斜,隱隱透出一股莫名的得意,唇角微微彎起,笑容若有若無,讓人怎樣也看不透。 眼見我正凝眸打量他,晉穆眨了眨眼,撇了唇故作委屈狀,抱怨一通:「從沒瞧過你這樣刁蠻的女子,你把它給弄爛了,讓我以後怎麼見人呢?」言罷,他也不客氣,挨著我坐下後,拿眼直直地瞧著我,眼光之肆意,和之前那晨郡的守禮懂分寸一點也不一樣。 我皺了眉瞪他,道:「幹什麼非要戴面具?你這張臉見不得人嗎?還是……」我懷疑地把火折靠近他的臉,仔細地琢磨著他的鬢角頸邊,好奇:「還是你這張臉也是假的?」 晉穆啞然失笑,沉默了一會兒後,見我還是在鍥而不捨地研究他的臉,不由得低歎一聲,建議:「要不你伸手來摸摸,看我臉上這人皮是真的還是假的?」 我抬眸瞥他一眼,想也不想伸指對這他的鬢角狠狠一搓。晉穆吃痛,但因是他的提議卻也只能苦著臉任我擺弄。搓了半天,直搓得他臉皮發紅,卻依然沒有所得後,我終於訕訕罷手,自言自語喃喃:「原來天下人都被蒙在鼓裡,晉穆不是醜面。」 晉穆看著我笑,燭火的亮光輕盈地跳躍在他墨黑色的睫毛上,細微的光芒,使他本就明亮的眼睛更添上了一種和諧的色彩。他勾了唇,慢慢道:「怎麼?我長得好看,你不開心?」 我一愣,本能問道:「為什麼要開心?」 晉穆挑眉,眸光微動,聲音一下子變得淡淡輕輕的,如羽毛拂上臉時的柔軟,極具誘惑:「因為天下只有你,能看它一輩子,守它一輩子。」 我聽得一下子臉通紅,扭過頭去,熄了火摺子,躲在黑暗中不說話。 他笑了笑,也不做聲。 兩人沉默了半天後,晉穆忽地咳嗽一聲,開口問道:「為什麼這麼晚了一個人跑來安仁殿?」 「這裡安靜。」歪頭想了半天,我只找了這麼一個藉口。 晉穆笑,歎口氣道:「這裡也隱蔽,估計除了我,也沒人再能找到。」 ……怎麼說得好像我巴巴地就等著他來找一般?我心中好笑,口中沒好氣道:「你是來找我的?」話一出口我就覺說錯了,因為我突然記起了他進門時說的第一句話,「你果然在這裡」。 不等他開口,我再次問道:「你去過月華殿?」 晉穆道:「是,宮女說你不在,披了斗篷急急出門了。」 我蹙了蹙眉,不解:「幹什麼要找我?難道有事?」如我記得不錯,這還是我在宮中三日來第一次見到他。我從妍女口中早得知她這個哥哥是個大忙人,輕易不會從軍政大事中抽身,更無謂如我們這樣的閒談。 晉穆笑,反問:「沒事就不能找你?你可是我的未婚妻子,多見見沒什麼不好。」 我臉紅,心卻定下來,淡淡「哦」了一聲。 晉穆不管我的冷淡,依然開口繼續道:「除了我之外,似乎你二哥也在找你,看上去很著急。」 我的心一突,隨即重重落下,若非在黑暗中,我真的不知該怎樣掩飾好自己緊張無措、面色發白的模樣。我咬了咬唇,乾笑:「是嗎?他也找我?」 晉穆望著我沉吟片刻,笑道:「要不要回去見他?」 「不見!」我快速拒絕後,這才發現自己這一聲的顫微和慌亂。定定神,再深深吸入一口氣,我這才笑了笑,解釋:「大概也不是什麼要事,可能是要找我說明日啟程去楚丘的事。」 晉穆輕笑,幾不可聞地歎了一聲,不再說話。 我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氣,剛要動動身子時,腳邊卻碰上了一個東西,發出了「嘎拉」的脆響。我面色一紅,記起這是自己剛剛踩爛的鬼面面具,想了想,不由得開口問他:「你為什麼總要戴面具?」 晉穆朗聲一笑,語氣張揚:「因為我長得太過英俊。」 我瞥他一眼,笑:「哪有人說自己長得太過英俊的?再說了,即便你長得英俊,為何又不願被人見到?」 晉穆默,良久後才淡聲笑開,道:「難道你不知道晉國皇族的規矩?」 「什麼規矩?」我好奇問道。 「立儲君,在長,在賢,在美。國家只能有一個太子,大哥望是王后嫡子,在長;我官拜丞相,在賢;至於美麽……」說到這裡,他突然住了口。 我笑了笑,想起那日在宮宴上見到的太子望,道:「他長得不及你。」 晉穆嗤然而笑,低聲:「所以,我得從小戴面具。因為在晉國,容貌也是一國儲君的取捨依據。」 我聞言皺眉,心念一動,小聲道:「莫非是姑姑……」話至一半,張啟的唇卻被他的手指緊緊按住。 「不關她的事,是我自願。」他看著我慢慢道,縱使黑暗如斯,他眼中的清澈依然粲如星辰低垂。 我怔怔看著他,緘默。 原來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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