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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諾大的興慶宮裡今夜擺席上千,滿滿在座的賓客中,他是唯一站著的一個。

  一人獨立,實在是扎眼而又突兀。尤其是,那人臉上還帶著嗤然挑釁、毫不以為然的笑意。

  我轉眸思索,悄然失笑:早知道公子凡羽是個既罔顧禮法而又耐不住性子的人,戰場上的他是個橫行無忌難遇敵手、當之無愧的英傑,除此之外,似乎無論到哪裡他都會是少了一根筋的模樣。

  正如眼前。這在他國宮廷以一人「單挑」數千人的勇氣,放眼天下,也唯有他能做得出。

  正自琢磨時,耳畔卻忽聞姑姑的聲音。

  「齊大非偶之事已去三年,如今楚公子非要在眾目睽睽下再次提及,不覺失了厚道麽?」姑姑的話柔中帶針,刺的不是我,卻也讓我聽得驚出一聲冷汗。

  鬧了半天,竟是為了我?!

  只是怎麼就莫名其妙、無緣無故牽扯到我身上來了?

  我擰了眉,不解地望著無顏。他勾唇一笑,眸子瞥向我時,神色間略微有些無奈。

  既從他這裡看不出什麼,我咬了咬牙,硬著頭皮再次看去殿中央。

  姑姑的話對我有影響,對公子凡羽卻沒有丁點作用。

  只聽他大笑不已,朗聲道:「王后請別見怪。我只是說南宮於我的重要,正如齊國夷光公主于公子穆。夷光公主三年前因『齊大非偶』的傳言而失美名於天下,但公子穆卻並不介意,三年後依然派使前去求婚,足見其誠心真意。

  而我也是如此。昔日夏宣公在位時曾與我父王為我和夏國南宮公主定過婚約,那麼縱使她不在夏國宮廷四年,不當夏國公主四年,我也依然當她是我未婚的妻子,此約不毀。如今好不容易在晉庭遇到了傳言中曾帶她離開的夏國公子意,我為了我的未婚妻子,自然要向他問個明白。」

  這一段話看似張馳有度,有理有據,但這聞所未聞的對比卻聽得我好氣又好笑。公子穆待我,哪裡曾有半分相敬如賓的真心?

  還有凡羽與南宮……

  我斜眸看了看當中而坐的夜覽,不禁暗暗心憂。

  現在看來,今夜的宮宴註定不能平靜了。

  夜覽的面色清冷如素,睨眼看向凡羽時,目中寒芒微動。

  南宮的失蹤是他的死穴,豈能容人當眾提及,尤其是公子凡羽這樣的論調。

  「放肆!本宮說過,這殿間沒有什麼夏國公子意。」姑姑厲聲一喝,唬得那些悄悄抬頭觀望殿間形勢的賓客們又趕緊低下頭去。

  凡羽不答,只低眸望著夜覽笑,口中道:「君王之言,一諾九鼎。如若晉王能當眾說一句今夜宮宴上沒有夏國公子意,此事便罷,我還願馬上以晚輩身份向王后賠罪。」

  他這麼一說,殿裡有些膽子稍微大一點的,又開始忍不住拿眼偷偷地瞥向夜覽。

  看他們疑惑的眼光,想來是從不知夜覽真正的身份。

  「覽兒,不得無禮,坐下!」殿間突地響起一聲清和的低喝,語音淡而啞,但威儀凜凜,震得我也恍回了神。

  回頭望去,只見夜覽不知何時已站起了身,正與凡羽對峙著,深湛的目光似夜揉碎眸中。

  晉襄公既然發話,夜覽怔了怔,半響後,只得脹紅了臉悻悻坐回原位。

  眼見夜覽落座,晉襄公招來內侍囑咐幾句後,殿間隨即有刺耳的聲音高高呼起:「所有賓客請移駕風清宮另行宮宴,宮宴由太子望主持。其餘諸國公子、絳蓉公主、以及夜駙馬的兩位朋友請暫且留下!」

  夜駙馬的兩位朋友?莫不是說我與無顏?

  我回眸和無顏對視一眼後,兩人皆不由自主地搖頭笑了笑。

  我的笑有點澀,無顏的笑很是無謂。

  我笑原來自己早在別人的算計掌控中,卻不知無顏笑是為了什麼?

  賓客、宮娥、內侍、舞婢數千人在片刻內魚貫而出,轉瞬間,滿殿空曠,唯剩下了十餘人。

  砰然聲響,宮門緊閉。

  關門的瞬間,餘下諸人的目光皆望向坐在殿側的我與無顏。

  我低眉斂目,端坐原位。看似面容鎮定,心中卻在不斷怪著自己,一時懊惱後悔得心都揪起來了。無顏輕笑,拉起我走至殿中,對著晉王彎腰而拜。

  「無顏和小妹一時貪玩,冒失前來叨擾貴國宮宴,望襄公恕罪。」

  晉襄公大笑,道:「若論公,豫侯遠來晉國,是寡人招待不周,哪裡談得上恕罪與否。若論私……你們皆是寡人與夷長的侄輩,應該說,是姑父照顧不當。」

  「是啊,」未等無顏和我答話,姑姑已笑聲應道,「自從無蘇大婚時見過你們一面,時隔今日,已有五年了吧?」

  無顏揖手低頭,答:「正是。」

  晉襄公看了看殿中諸人,忽地笑道:「想不到妍女大婚竟能令天下五公子齊聚晉國宮廷,這也算是幸事一件了。」

  眾人愣,半響才醒悟過來轉眸瞧著四周的人,這才發現原來齊公子無顏,楚公子凡羽,梁公子湑君,夏公子意皆在此處,唯一不見的,卻是那個最該現身的晉公子穆。

  我不禁皺了皺眉,心想此人還真是來去無影,剛才還明明見到他在殿上的。

  「穆去辦事,片刻即回。」晉襄公含笑望著我,慢慢開了口。

  我的臉猛地一紅,不自覺地後退一步站到無顏身後,抿了唇低頭不語。

  「如此說來,襄公是承認夜覽便是公子意了?」凡羽的腦子還算靈活,一下便找到了可鑽之縫。

  晉襄公笑,伸手指向夜覽,緩緩道:「四年前他是夏國公子意,四年後的今天麽……」他沉吟著瞥眼瞅向那個一直緘默無語的夏惠,笑,「他還是不是夏公子意,得惠公說了算。」

  夏惠凝眸,淡淡地看了晉襄公一眼後,言詞冰涼:「既然他是四年前的公子意,那不管他如今姓甚名誰,大概都能回答公子凡羽的問題。如今的身份,似乎並非那麼重要。」

  如若我記得沒錯,這是他今晚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不說則已,一說則噎人,能如此風清雲淡地就可把問題拋回晉襄公,其聰睿與心計,不說四年前的意如何,即便是現在的夜覽,也與他相去甚遠。

  晉襄公伸手捋須,臉上微笑,唇邊卻不自然地抽動幾下。他是意的親舅舅,甥舅至親,他就算再想護意在夏國的身份,但夏惠公如不點頭,他也不能插手夏國自己的國事。

  姑姑聞言,眸光也倏地暗沉下來。

  其餘的人,自然是順著夏惠的話把目光放在了夜覽身上。

  夜覽的臉色有些蒼白,他看了看凡羽,再轉眸看著夏惠,咬牙恨道:「你居然能說得這般若無其事的樣子?四年之前,若非你篡權奪位,南宮能被迫與我外逃?能在逃走的路上失去蹤影麽?」

  夏惠瞥眸淡淡:「寡人是你的叔叔。你父王即死,寡人順位登基是理所當然的事。」

  「胡說!」意怒極,高聲一喝,道,「父皇旨意上明明寫讓大哥珩繼位,是你控制了珩,迫他登基三日便退位於你,迫我帶了兩位妹妹逃離宮外……」

  眼見意如此之怒,向來嚴肅的夏惠卻偏偏還笑了笑。笑顏之清美,傾絕帶雪色,微寒,卻動人心魄。

  「無稽之談。天下人盡知寡人是仁人之君。」他淡淡道,隨即閉了眸,不再看夜覽。

  夜覽握緊了拳,雖惱,卻說不出話。

  因為夏惠的確是仁君,這話不假,而且夏國的人敬愛他比先王更甚,這也是眾所周知的事。

  凡羽眼看這他們叔侄二人相爭,一時也愣在了一旁。

  滿殿皆寂,各人自有各人的心事。

  妍女伸指握住夜覽的手,美麗的眼眸看向自己的夫君時,充盈其間的盡是不舍和心疼。

  夜覽被她拉著,失神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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