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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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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粗粗掃了錦帛上的字跡一眼後,笑道:「我說像你這樣沒心沒肺的人怎麼會突然記得我,原來是晨郡通風報信。」 我懶懶地看向他,心中雖惱火,臉上卻笑意深深,口氣依然很輕柔:「他只說了你不是晉國人而已。其實早在臨淄之時我就已懷疑,只是沒想到昔日夷光那溫和可親的意哥哥變成了今日這般冷漠絕情之人。臉上總是笑意全無,下手更是狠辣不近人情。說起來,不久前夷光還差點喪命你手下呢。」 夜覽半斂了眼眸,笑容一下子冷下去:「那箭不是射給你的,我射出箭之後已提醒了讓你小心了。」 「你就這麼確定我能閃開?還是……你知道聶荊一定會擋在我身前?」我凝了眸,語氣認真。 他睜眼一笑,劍眉飛揚時,笑容自得:「只要最終不是射傷你的身體,那麼不管那箭意圖如何,我都自認為沒射錯。」 我若有所悟地點點頭,也不答話,只伸手奪過他手上的錦帛疊好後納入袖中。 沉默良久後,我半挑了眉看他一眼,笑道:「不過很可惜,聶荊他沒死。」我的聲音此時很淡,淡得已聽不出任何喜哀。 然而夜覽聞言後臉上非但沒有失望和痛惜,反而是早已猜到的篤定。他慢慢勾了唇,低眸細細看著我,臉色有點怪異:「早就知道你會救他……親疏有別,不是嗎?」 同樣的話,如今再說出時,我才體會出它當初的含義。 我一笑言道:「他是二哥的侍衛,是齊國的俠士。我也是齊國人,自然要救他。」 夜覽嗤然一笑,搖頭歎息:「夷光,你是當真猜不到,還是故意裝了想氣我?你看了晨郡的信,既能猜到我是誰,又何嘗猜不出聶荊他不是齊國人的身份?」 他話音頓了下來,聲雖停,餘音卻不絕。 我望著他,忍不住蹙眉:「你的意思是……」 他輕輕一笑,不語。 我思緒飛轉,心越跳越無力。 我之前猜得沒錯,夜覽非晉國人。而是夏國公子意。 只是我沒想到,在四年前夏國發生內亂、意的父王夏宣公猝死于長生殿后,在國內頻頻被他王叔壓迫、追殺的意居然逃來了晉國。不過細想之下也是應該,意的母后是曾經寵盛一時的晉國長公主繯女,當今的晉王襄公正是他的親舅舅。甥舅之親,這個靠山總要好過在齊國當太子妃的文姒。 而妍女與意的婚事,也正是四年之前夏宣公在世時定下的。 只是他說的聶荊身份…… 我想想,歎氣,隱約猜到一點,卻又不敢確認。 我回憶往事時,這才想起要恭喜夜覽:「聽聞四日後便是你和妍女的婚事,我還真是來巧了,正好給趕上了。」言罷,我忽地壓低了聲音,揶揄道:「難怪在臨淄時她那麼著急找你,原來是怕你趕不回來成親。」 夜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白皙的膚色上難得地泛出了淡淡的紅暈。 「婚宴時,來觀禮吧?」他望著我,眸色期待。 我搖頭,推脫:「不去不去。這次北上,無顏和我一起來的。我們倆身邊一個人也沒跟,他的仇家又多,萬一被人知道了東齊豫侯無顏孤身在安城,恐會有不測之禍。再說了……」我眨眨眼,小聲道,「若是被姑姑知道了我和無顏現身在安城,後果會大大地大大地不妙……」 要知道我可是偷溜出金城的。我心中暗暗道出最要緊的緣由。 夜覽輕笑,道:「天下誰人不知公子無顏是只最狡猾的狐狸,從來只有他算計別人的份,可從沒有別人能算計得過他。若說他在安城沒有自己的親信和部署,我才不信。」 我心神微動,臉上神色卻依舊無奈:「你不信我也沒辦法。我和他的確是二人獨身北上,沒有跟隨,連聶荊……呃……」 提到不該提的名字,我吐吐舌頭轉過身,看著窗外笑傲寒霜的梅林,神色悄悄黯下,緘默。 「你最好永遠不要再靠近他,」夜覽的聲音冷冷由身後傳來,不帶任何情感,唯有疏離和淡漠,「你說無顏仇家多……但聶荊的仇家更多,而且每一個都要殺他而後快。他不是什麼好人。你若越親近他,到頭來只會越傷害你自己。」 「我知道。」我迅速接了口。 語氣緩了一下後,我回頭盯住他的眼睛,慢慢笑出聲:「我知道你懷疑是他殺死了你父王……雖然你沒說過,但我猜得出那句『七月七,長生殿上,血濺青龍』的意思。宣公死時是四年之前七月七日的子時,長生殿天下間也唯有夏國的鳳翔城才有。那日在洛仙客棧,你看他的眼神已說明了一切……當時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這麼恨他,現在我明白了。你以為他是你的殺父仇人,是不是?」 夜覽淒然一笑,看向我時,眸底已無溫。 「看來你還是相信他,」他冷聲開了口,神色平靜得異乎尋常,叫人看不出此刻的他究竟是失望還是痛心,「我曾經也相信過他,還相信到已與他結成異性的兄弟的地步。可是四年前,正是我將他帶入了鳳翔城的宮廷,才引起了那場突如其來的大禍,讓父王慘死、國家動盪、王叔有機可趁、甚至連兩個無辜的妹妹也受到了迫害牽連……殺父之仇,我不是懷疑,不是以為,而是因為那是事實,我親眼見到他的刀穿透了我父王的胸膛,鮮血灑滿了盤旋青龍的石柱……」 我心神微凜,腦中想起那夜與夜覽面對面後聶荊在我耳邊的歎息,不由得又是一陣恍惚。 「他有殺你父王的理由麽?」我抬了頭,問夜覽,而這也正是我最想不通的地方。 夜覽冷笑,眼中寒光頓閃:「刺客殺王,你覺得最大的理由是什麼?」 刺客? 我怔住,不敢置信地看向夜覽,呢喃:「你說他是刺客?」 「楚地的第一刺客,荊俠。這名字你不會沒聽說過吧?」夜覽淡淡出聲,反問我。 我咬了唇,心裡陡然變得冰涼一片。 難怪,他身上會有那麼多的傷痕。 難怪,晨郡說事關其餘兩國,原來聶荊竟是楚國的第一刺客荊俠。 難怪,他一直故作神秘地頭戴斗笠,原來不僅僅是因為和無顏長得相似而已。 難怪,難怪…… 我愈想心愈沉,甚至還隱隱覺出一絲近乎悲哀的好笑:他是無顏視為最忠心的護衛,而自己也被這天下最負盛名的刺客「保護」了一路…… 這滋味初嘗不錯,再嘗就是苦澀和後怕。 想通後,我自嘲地笑了笑,揚眸看向夜覽時,神色已然鎮定如初。 「這次去齊國你是不是沒有去看望一下文姒?四年前,夏國公子意與絳蓉、南宮兩位公主同時失蹤的消息傳到金城後,文姒就央求無蘇大哥派人去夏國境內悄悄尋找過,只是他們想盡了法子,卻始終得不到你們的消息。這些年,雖然我不常在宮廷裡,也絕少見到文姒,但是她心中對你們的思念和牽掛,我卻知道得比任何人都清楚。」 夜覽微微側過身,當我提及文姒時,他臉頰的弧度顯得愈發地寂寞冷峭。 「我是沒去見阿姐,因為無臉見她。父王的死,雖是外人所為,卻也是我親信他人惹下的禍。更何況,如今南宮仍下落不明,而絳蓉為找尋仇人、復興夏國犧牲了她如斯美好的青春年華,承擔著尋常女子難以想像屈辱和罪孽……終有一日,等我重回夏國振興國威後,我會親自迎阿姐歸省。」 我抿了唇,心中惻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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