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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書房畫像

  今日已是到了安城之後的第六天,無顏照例是一早就不見人影。竹園寂寂,昨夜許是下了些小雪,凝翠的細葉上點綴著點點白色的晶瑩。竹林幽風,葉子飛舞時,晶瑩皆化作了簌簌而落的水珠。

  我站在窗口望了一會,想了想,還是放棄了要去尋找無顏的念頭。關上窗扇換了件男子衣裳,戴上絨帽,踩上高靴,出門直奔穆侯府。

  這五日來,無顏總是行蹤飄忽得鬼神難測,我雖說和他住在同一個園子裡,但每天能見到他的機會可稱得上是微乎其微。好不容易遇到了,問他有關爰姑的事情辦得如何時,他總是支支吾吾地左顧言它,神色詭異得讓人心底生疑。

  還有豪姬。

  她要麼是和無顏一起失蹤,要麼就是到我房里拉著我的手仔仔細細地打聽著我這十八年的過往,看她緊張好奇的模樣,似是恨不能要知道從我還是嬰孩時起發生的所有事。無論事之巨細,只要說起,她便彎唇揚眉,眸間朗澈發亮,纖長的手指輕輕摩挲在我的長髮上,神情愛憐而又寵惜。

  這樣的她,只能害得本是反感這些親熱舉動的我也抹不開情面去抗拒逃離。被她撫摸的時間一長久,漸漸地,也就習慣了。她手上的溫度,和爰姑帶給我的一樣,同樣都是那般地溫暖,都是那般讓人心中感覺到似是母親在身邊般的柔軟。

  一開始我也奇怪,除了那頭張揚的銀髮外,豪姬明明看起來還很年輕,怎麼對我說話的語氣,還有她沉思下來的表情,讓人無端地覺出了幾分滄桑老邁,既有著長者的智,又帶著長者的深沉,長者的寂寞。

  某一日將心中疑團扔給無顏時,他看向我的眼神突地摻雜上許多讓我無法明白、無法看透的細微而又複雜的情感。

  許久,他慢慢地轉過頭去,凝神把玩著手中的白玉茶盞,任憑我磨他求他,他只是微笑,卻不答話。

  偶爾那鳳眸裡目光忍不住柔軟下來,他也只伸手揉著我的發,淡淡道:「先輩們的內裡我也不甚清楚。以後待二哥知道了,必定與丫頭全部講明。」

  我一笑無奈,只得點頭應下。

  他既不願此刻說,我再求也沒用。

  他既承諾於我,將來就必定會告訴我。

  我信他。

  ……

  出了賭坊,沿途問了幾個行人,很容易地便找到了穆侯府。

  公子穆雖未娶妻成家,但因功勞膺顯,先封丞相,再封公侯,年未弱冠時就已出宮立府,其超然的地位,遠不同于晉襄公其餘的眾公子。

  我在穆侯府外站了半天,抬眼看著那層層疊疊的連薨飛闕、垂簷軒梁,想著自己將來某一日或許會成為這座宅子的女主人時,心頭突然湧起一股極不真切的感覺。

  守門的四個侍衛身著緇衣盔甲,站得筆直,看上去神情端肅萬分,只是目光偶爾停留到我的臉上時,他們的神色間微微多出了幾分疑惑。

  我既不上前,也不動彈,依然負手隨意站在門前大街上,笑意盈盈地看著他們。

  他們四人收回了視線,相互間飛快地交換了一下眼色,片刻後,便有一人跑下高高的門階走到我面前,揖手問道:「這位官人,您已經在穆侯府前等候很長時間了,不知是否有事要找府裡的人?」

  言辭有禮,態度有儀,晉穆手下的人,從晨郡夜覽到看門的侍衛,一個個都被□得很不錯。

  我挑了挑眉,轉眸想了想後,笑答:「我是來求見晨郡大人的。」

  那侍衛聞言略微一怔,不知怎地,看向我的眼眸中竟陡然多了幾分猜疑之色和淩厲的光芒:「官人想找晨大人,不知可否先報上名來,好讓在下前去通報?」

  我輕輕一笑,伸手從袖裡取出那個鳳佩,遞到他面前,道:「把這個交給他,他見到後自會明白我是誰。」

  那侍衛伸手接過玉珮後,臉色果然變了變。他細細看了玉珮幾眼,躊躇一會,依然將玉珮送回我面前,低聲道:「晨大人七日前已奉公子之命前去侯馬西南的軍營接應軍務,此刻不在府中。」

  我取回玉珮攏入袖中,心中納悶的同時卻也證實了一件事:那就是這玉珮並非是晨郡南去齊國的途中偶爾得到的,不僅如此,怕這龍鳳玉珮還是穆侯府上人人皆曉的至高信物。

  我沉吟著,問那侍衛:「夜覽大人可在府中?其實見他也是一樣。」

  侍衛抬頭看著我,嚴肅堅硬的面龐上驀地多出幾分笑意:「還有幾天夜大人就要成親了,他已搬出穆侯府住入了駙馬府,而且,此刻他應該是在宮中與王上和王后商量婚典的大事。」

  我了悟地點點頭,言道:「也對。那……你能否幫我叫出前些日子隨兩位大人一起從齊國回來的那位女子,我是她的親人,今日是來接她回去的。」

  「接她回去?」侍衛呆了呆,神色不信。

  我揚眉看著他,笑道:「正是。接她回去。」

  他忽地沉默不答,垂頭思索半響後,他伸臂彎下腰,揖手:「官人既要接她,那還是先進去看看再說吧……恕在下直言,以她現在的情況,不一定會隨官人離開。」

  我皺了眉,不太能理解侍衛口中的話。

  既是不明就裡,那還是先進去看個明白的好。

  府邸很大,前廳中庭後院,淺碧小湖,潺潺溪流,亭臺樓閣自相映,長廊環繞著一條又一條,讓人看不到盡頭。

  不知道被那侍衛領著繞了多久,待穿過了一片香氣馥鬱、開滿了黃瓣白蕊的素心臘梅林後,他終於停住了腳步。

  梅林之旁是條小溪,溪上搭建木橋,而木橋連接的另一端則是一處小小的獨立宅院。

  「對面就是晨大人在府時住的地方。他帶回的那個女子如今正住在裡面。」侍衛說完後,躬了躬身,轉身便要往回走。

  我忙叫住他,問道:「你現在離開的話,我待會要怎麼出去?侯府這麼大,我怕到時候記不清回去的路。」

  「裡面有伺候的侍女和僕從,官人可命他們送你出來。」他低了頭,正容答覆後,依舊轉過身,快步離開。

  我咬了唇,但此時已別無他法,只得先進去找到爰姑再說。

  院落裡很安靜,靜得似人煙消無,根本不見那侍衛口中說的侍女和僕從。

  我皺了眉,定定心神,出聲喚道:「爰姑,你在嗎?」

  話音剛落,身後忽地飄來一縷異香,嬌媚的笑聲在耳邊響起時,有雙柔軟的胳膊緊緊環住了我的身子。

  我嚇了一跳,一時呆住。

  「晨哥哥,我就知道你不會丟下我不管的。」背後那人顯然是個女子,她的臉貼在我的背上,聲音纏綿輕滑,滿帶情意。

  說話時,她的手指不斷在我身上游走,眼看就要觸上胸前危險部位時,我總算及時清醒過來,忙伸手扳開她的手臂,逃離般向前跑了好幾步。一直跑到牆邊無路可退後,我才心神慌亂地回過頭來瞧了一眼那女子。

  華貴的錦緞裘衣,精緻到無懈可擊的完美妝容,那雙桃花般的勾魂美目在我身上輕輕流轉時,自有攝人心魄的萬種風情。

  風情中別有淘氣調皮的捉狹之色,瞧得人既恨又愛。

  「哦?原來不是晨哥哥。」她幽幽歎息,但話語中卻絲毫聽不出任何失望,相反地,倒是多出幾許高昂的興致來。

  我被她盯得面色發紅,只得道:「在下魯莽。告辭。」

  匆匆言罷,我快步自她身旁走過。

  然而她卻眼明手快地伸手拽住我的衣服。

  我心下既急又氣,回眸時,神色冷冷:「姑娘請自重。」

  女子望著我,桃花眸中光芒微動,半日,她莞爾笑了,看向我時,眉眼中還帶上了幾分說不出的得意,目光清澈如秋水,似是剛剛一切的驚亂挑逗都已消散無影。

  轉眸,她卻又掩唇嬌然一笑,白皙細長的手指輕輕點上我的肩,姿色媚惑,可是眨眼時,眸子裡更是閃動著說不出的清明空靈:「你,是個女的吧。」

  我聞言一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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