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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大廳裡,身穿皂色長袍的驛官正和一身明紫長衫的無顏在下棋。弈局並沒有什麼好看的,戰況一點也不激烈,很明顯白子已是處於垂死掙扎的下風。不去想也知無顏執白子,此人的棋藝之寒磣,乃是我生平所遇第一人。

  「原來你在這。」我走去無顏身邊坐下。

  無顏也不看我,只專心致志地盯著棋盤,好看得放肆的眉毛輕輕皺在一處,開口時,清涼似水的聲音帶著一如既往蠱惑人心的力量:「怎麼?事情都辦完了?」

  我隨口應道:「辦什麼事?」

  他慢悠悠落下一子,側過臉來看著我,眸中光芒忽閃忽隱:「不是要好好照顧那個躺在榻上的病鬼麽?」

  我皺眉不悅:「不許這麼叫他。」

  無顏冷冷一笑,道:「為何不許?他是我的侍衛。」

  「可卻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他聞言眸子直直盯住我的眼睛,劍眉飛揚時,滿眸的黑暗訴盡了危險的意味。

  我毫不客氣地瞪回去:「不許這麼看我。」

  對面的驛官看著我們臉色紅脹,額角冷汗直冒不止。

  「侯爺?」

  無顏冷眸掃了他一眼,驛官低頭。

  鳳眸轉回來,盯住我,俊美漂亮的面龐似蒙上了一層怒氣,但他唇邊又輕輕勾起,笑得愈發妖嬈動人。

  他當真要發火不成?我心中一虛。

  「你……」我正要開口時,他卻微微抿唇將唇靠近我的耳邊,溫暖的手臂攬住了我的腰,壓低了聲音,緩緩道:「丫頭,不要說不許不許的,外人面前總要給我留點面子。」

  我眨眨眼,彎唇。

  對面驛官頭埋得更加低。

  腰間的手臂不知覺中越攬越緊,我下意識回眸,卻瞧見那雙貼近眼前深邃如夜的風目。

  臉上燒紅,我拉開他的手,推離他,輕輕道:「二哥,照顧聶荊的侍女是不是你派來的。」

  無顏伸手摸摸我的髮髻,鳳眸一彎,悠哉笑道:「丫頭聰明。」

  我低低一哂,不語。

  無顏摩娑著指間棋子,催促驛官下棋後,轉眸問我:「怎地?她照顧得不好。」÷

  我搖搖頭。

  無顏輕輕笑出聲,勾唇時,幾分沒來由的邪氣纏繞上他的眉眼:「你儘管放心。想必你也看到了,她照顧聶荊可比你來得細心,來得周到,來得體貼。」

  我思念一閃,遲疑:「聽你之意……想必那女子不是這驛站侍女,而是聶荊舊識?」

  無顏伸手揉揉我的臉頰,輕聲道:「丫頭,人家是聶荊的妻子,怎地總叫她侍女?」

  她的妻子?

  我愣了半天,許久後才淡淡「哦」了一聲。

  「原來是他的妻子。那我就可以放心了。」我揉揉眉,想起那綠芙照顧聶荊的模樣心中也信了幾分,還有幾分,卻是隱約的懷疑和莫名地似感覺到哪裡仍是不妥。想了想,還是糊塗,我甩甩腦袋,回眸笑看向無顏:「既然他妻子已來了,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收拾收拾早日啟程去晉國了?」

  無顏斜睨著我,淡淡道:「你當真還要北上?」

  我無奈歎氣:「不管那人如何……你別忘了,爰姑被晨君帶走了。」

  無顏想想,隨手按下一子後,沉默許久,忽道:「既是要去,我陪你。」

  「金城那邊的事怎麼辦?王叔若要找你怎麼辦?」我側眸瞅著他,不太敢相信。

  無顏輕輕一笑,眸底顏色陡然間變幻莫測。

  「放心,我又不是無蘇,一國儲君行事或有不便,但公子行事,多多少少總會有自由。」

  我一笑,道:「那也好。」

  我點點頭,朝他笑了笑,正待起身離開時,我突地揮手一把攪亂了桌上的棋局,道:「別下了。你下了二十幾年局局是輸,別在他人面前丟人現眼了!」

  無顏狠狠抓住了我的手腕,神情懊惱非常,咬牙,想氣不得,想怒不舍,只眸色古怪地盯住我:「丫頭!我下了二十幾年好不容易才遇到今天這麼一盤將要得勝的棋,卻被你一手毀了!」

  我眨眨眼,不明地瞧瞧他,再轉眸看了看驛官。

  「這……」我滿是不敢置信的語氣。

  驛官卷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渾圓的臉上漸漸散出淡淡的紫褐色。他垂頭散氣道:「今早起來臣下陪公子下了九盤棋,公子雖連輸了前八局,但這局卻贏面很大。不過……」他抖擻精神,勇敢地抬頭看著無顏,無畏道:「沒關係公子,臣下可再陪你下一盤!」

  無顏一擰眉,語氣強硬:「不行,再下九盤!」

  「不要了吧……」驛官臉色如灰。

  無顏笑得淡然。

  驛官抖抖手指,艱難地伸出三根:「三盤,行不行?」

  無顏略一勾唇,笑意詭譎,手指不留痕跡地輕輕自我指間交纏而過。

  我心神一跳,忙收回了手。

  無顏站起身,慢條斯理地拉拉衣裳,而後一揮衣袖,拉住我的手,垂眸看向驛官:「我與你開玩笑,不下了。備膳食,備馬車乾糧與車夫,一個時辰後,本侯要離開臨淄。」

  驛官起身,揖手一一應下。

  車行過臨淄。

  途徑聚寶閣時無顏欲下車買皮裘,卻被我死活拖住不給他下車。

  若是讓他知道了我打著他的名號在外揮霍無度……我被自己嚇得猛然一個激靈,忙抱住他,勸阻:「二哥,我已買了皮裘。我……我給你做衣裳,好不好?」

  他聞言一愣。

  隨即轉身挑手抬起我的臉,狹長的鳳眸裡有溫柔的笑意在靜靜流淌:「丫頭要給我做衣裳?」

  我豁出去,不要命地連連點頭。

  無顏沉吟片刻,即而卻燦然一笑,拉著我坐回原位,手指輕輕摸了摸我的鬢角,笑道:「也好啊。」

  但聞車外鞭策聲再次響起。

  馬蹄踢塌,車攆軲轆。

  我抹抹額角,坐離無顏的懷抱,悄悄吐出口氣。

  紅顏賭坊

  北上的行程有了無顏的陪伴,不愁寂寞,不愁煩惱,不愁金錢,只愁舒心。

  自從乘船過了濟水,風聲嗚咽中就隱隱夾入了蕭瑟肅殺的深重寒意。漸行至晉國境內時,秋日的涼已慢慢不在,剩下的,唯有初冬的冰冷。

  寬闊的大道上黃沙飛揚,兩騎並駕的紫絳罽軿車絕馳緲塵。黑油幢,瓔絲繩絡,朱班輪,倚獸較,伏鹿軾,九旒,皆畫降龍圖案,這樣富貴奢華的馬車張揚顯擺得令路上行人頻頻側目,皆不約而同地發出嘖嘖的驚歎聲。

  溫軟錦緞鑲飾的馬車裡,燃著小小瓷爐。瓷爐雖小,但散出的暖意卻足夠驅去那些不小心穿過青羅幃帳縷縷飄進的寒氣。

  無顏仍穿著單薄的紫袍,但馬車裡的溫度倒也不讓人覺得冷。他舒服愜意地斜躺在我對面,閉目休憩時,臉上猶不忘掛上他自認為最優雅迷人的笑意。

  可惜的是沒人欣賞。

  我只顧埋首在已被我整得淩亂無章的紫貂裘中,拼命地穿針引線。若再做不好這裘衣,無顏這一路上唯有蝸居「穴」中冬眠了。

  「啊!」我低呼一聲,垂眸看著自己又被針紮到的指尖,鮮紅的血珠慢慢湧出來時,我只得無奈地歎了口氣。

  正要把手指放入口中吮吸止血時,對面明明已睡著的人卻突然伸手拉過我的手指,輕輕靠向他的唇邊。

  指上的肌膚觸上他唇邊的柔軟時,我不禁全身一顫,臉紅耳赤地瞪著他:「二哥!你要做什麼?」

  「我喜歡飲血。」鳳眼半睜時,他睡意迷離的眼神顯得有些邪惡。

  我聽得一怔,還未反應過來的瞬間,只覺指尖上被某個溫軟濕潤的東西輕輕滑過,他……他的舌?我臉紅到耳根,腦中轟然一響,正待怒時,卻又平白無故心神亂作一團,失了言詞的本能。

  「你……」我驚嚇不已地瞪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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