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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我蹙眉,奇怪:「你是說晨郡?」

  無顏「啊」了一聲,勾唇輕笑,展顏魅惑間神情宛若有悟:「他叫晨郡麽?」笑意深深,不可揣摩。

  我不知所以地望著他。

  無顏伸手摸摸我的腦袋,笑顏和煦,語氣悠然:「丫頭不必擔心。晨郡和爰姑說了幾句話後,是爰姑心甘情願隨他離開的。再說那傢伙和夜覽一起必是晉穆屬下,不敢對爰姑如何,你放心。」

  我搓搓手,心想:爰姑無緣無故跟著別人離開,你叫我如何放心得下?轉念一思,我才意識到:「這麼說他們已離開了客棧?」

  「是,速度夠快。我正要轉身找臨淄的管事官時,他們已連夜起了程,而且,你絕對想不到那些黑衣人後來退到了哪裡。」無顏側眸看著我,古怪的笑容下隱藏玩味和戲謔。

  我撇唇,淡淡道:「有什麼想不到的,不就是玉儀摟。」

  無顏眸子一亮,似從未相識般地看著我,驚歎:「了不得,我原以為只有我這個所謂的風流郎才能找到那樣的地方,卻原來不知我妹妹竟早已對青樓有如此深刻的認識……」

  我忍無可忍,轉身,坐上塌邊看著聶荊,再也懶得理那廢話不絕的人。

  無顏沉默了會,忽地拉我起身,命令道:「夜深了,休息去。」

  「可他……」我不放心地看著榻上聶荊。

  無顏橫眸一笑,抱著我自大開的窗扇間飛出:「他自有人照顧,你放心。」

  晨間。

  回到聶荊房中時,一綠衣侍女正仔細抹著聶荊額上的汗珠。

  聶荊依然昏睡著,我捏指給他診過脈,囑咐好驛站的侍女將他照顧好後,便出門親自去給他抓藥。

  陽光不賴,臨淄城的街道熱鬧依舊,人人臉上漾起的笑意溫暖得讓我覺得昨夜的惡戰和生死較量的兇狠到此刻竟虛幻得像是夢中的泡沫。若不是聶荊還躺在床上,爰姑的失蹤,我或許會選擇忘記昨夜所有的事。

  抓完藥,在街道的交岔口,我躊躇了一下,腳步還是拐向洛仙客棧的方向。沿途經過玉儀樓時,彩色的幃帳依然縵飛似雲彩,只是大門已然關上,門前蕭索一片,不復往日的繁華。

  我上前看了看那鎖在門上的鐵鍊,心中既疑又驚:疑的是這種關門的做法明顯不是官府強制所為;驚的是二哥說得沒錯,縱使他及時發現了玉儀樓的不妥,卻也沒有能趕在他們逃離之前來截住黑衣人。

  只不過夜覽在臨淄城如此明晃晃地大鬧一場,就不怕引起兩國不必要的爭端?而且他那箭不管是存的什麼目的,最終是射向了我。若我將此事告訴王叔,晉齊聯姻怕就是奢談了吧?說不定還會影響到現為晉國王後,曾經的齊國公主,我的姑姑夷長。

  我低頭思索了會,轉身去洛仙客棧。

  原本以為和玉儀樓一樣,經過昨夜的一鬧,就算它不至於落得和玉儀樓一般關門的下場,最起碼今日也應該是慌亂一團的景象才是。誰知到了客棧時,門庭仍是清貴如昔,來往客人皆神情自若,風儀翩翩。

  實在是經營有道,我感歎地笑笑,邁步走進客棧去清蘭園。

  清蘭園外站著兩個小廝,其中一個正是接待我的那位。此刻他們的臉上完全沒了往日的嘻笑諂好,但瞧那凝神戒備的模樣,倒像是在守園。

  「公子,你還敢回來?」那個小廝遠遠地瞧見我,馬上快跑著迎上來,神色有些著急和擔憂。

  我暗暗一笑,心想平日裡那些銀子沒白賞他。

  「為什麼不能回?昨夜我不在園中,莫不是出了什麼事?」我微微擰了眉,臉上卻笑得有些漫不經心。

  那小廝眼光一閃,隨即湊近了我,壓低了聲音:「公子,你住的園子出大事啦!奴昨晚睡得迷迷糊糊時,依稀聽到了外面傳來的打鬥聲,奴本以為是外面鬧事的小痞子,卻沒想一早來清蘭園給各位公子請安時只瞧見了滿園血跡,人影卻都憑空消失了。奴看到那滿地滿溪的血水,嚇得都差點暈過去了……奴長這麼大,還從沒見過那麼多的血。公子,現在臨淄的城主大人正帶著他底下的人在裡面察看呢。你可不能進去,說不定一個不好,他們就要懷疑你了。」

  我雖心知肚明,卻還是裝作嚇了一跳,驚恐道:「果真有賊人闖入清蘭園?那隨我來的那兩個人,還有……我的細軟行李呢?」

  小廝看了我一眼,搖搖頭,歎息一聲,可惜道:「和公子來的兩人都不見了……唉,不知道那些血……」見我臉色發白,身子微顫,他閉了口,最終沒把他的猜想都說出口。

  「不過你放心,」他突地嘻嘻一笑,話鋒轉開,「奴留了心眼,在通知官府前,已把公子所有的財物都拿出來了,藏在了清蘭園後院的梧桐樹下。公子快去拿了早早離開臨淄吧,免得再受災。」

  他拿出了我的行李?這個我倒真是沒有想到,不由得聞言一呆,怔怔道:「你已將我的東西都拿了出來?」

  小廝垂眸笑開,輕聲道:「奴雖是下人,卻也懂知恩必報的道理。公子對奴那麼好,奴不能沒良心。」

  我看著他,心中有些感動。

  「多謝你了。」我伸指從袖中取出一個圓玉珠子,塞入他的手中。

  他也不客氣,攏指手下,笑道:「奴謝公子賞。公子快去拿了行李趕緊走吧,臨淄或對公子來說不安全。」

  我點點頭,一笑離去。

  紅塵中的俠士,愈見貧賤,愈見風骨。這個小廝,倒是不簡單!

  後院梧桐樹下,所有的包裹皆遮掩在高高低低的茱萸花叢下。

  我伸手拿出一一打開,衣物錢財依舊,只是多了一帛錦書。

  帛上寫著「夷光公主閱」。字跡雋永流暢,筆鋒犀利遒勁,端的是我平生未見的好看。

  我蹙了眉,勾指打開。

  「爰姑北上見故人,此行晨郡會多照顧。公主若不放心,可隨時至晉國安城穆侯府來尋人。

  另:昨夜之事多有得罪,此事本與齊晉無關,事關其餘兩國。公主若非必要,還是少管為妥,其中的是非之複雜絕非數人之力能解決。

  請公主三思而行。」

  署名,是「晨郡」。

  我坐在地上認真地將他的信讀了一遍又一遍,心中謎團不見明朗,只越來越大,越來越多:爰姑三十年活在齊國宮廷,哪裡來的故人?莫非是我的夷長姑姑?還有昨夜夜覽與聶荊的衝突,為何說是其餘兩國?夜覽是晉國的臣,聶荊是齊國的民,何來與其他的國家有幹扯?即便是有,又是楚、梁、夏其中的哪兩個國家?

  想了半天,我唯得到了一個結論。

  我相信晨郡不會在信中開玩笑,再加上前日自己心中隱隱約約的那些猜測,便知: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麼夜覽就不是夜覽,聶荊也不是聶荊。他們的真正身份,皆存在於這個背後的秘密中。

  而且此時看來,晨郡應該對一切都了熟於心。

  我疊了錦書,隨手抱起包裹,踩上一地的枯葉,起身回驛站。

  喀嚓聲不斷飄蕩在耳邊,一覺不知,秋意已濃。

  又行北上

  房內,侍女正小心地將盛滿藥汁的碗放在塌邊矮桌上。

  我坐在一旁邊想心事,邊喝茶。

  那侍女不緊不慢地坐到聶荊的身邊,伸臂把平躺在塌的聶荊小心地抱在懷中,隨後再拿起藥碗,吹涼勺中的藥汁後,輕輕送至聶荊的唇邊。

  我有些發呆地看著她一連串的舉動,在她抱起聶荊的那刻,略含苦味的茶水就含在了嘴裡再也咽不下去。

  這個姿勢,未免……未免也太親昵了。

  我心中一動,忍不住轉眸去打量那侍女。

  只見她與驛站其他身著鵝黃衣裳的一般侍女不太一揚,一襲淺碧的紗裙,攏著烏黑的高髻,晶瑩的眸子璀璨若明珠,膚色白嫩細緻,模樣生得十分不錯。而且縱使她全身上下沒有任何配飾的點綴,但低頭微笑的一瞬,她那嬌柔的面容間還是透出了一股別樣的嫵媚宛轉。

  「奴是婢子,從小就去學怎麼照顧別人。公子請放心,奴知道怎麼來照顧這個躺在榻上的人。」許是見我久久打量她,以為我放心不下,那女子紅了臉,低低解釋著。

  我聞言醒悟,看看自己身上男子衣裳,暗罵自己唐突。

  花了點時間整理好自己的思緒後,我輕輕一笑,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她卻因這話微微一驚,手中的動作頓了頓。

  半日,她抬頭打量了我一眼,後又立刻垂下了頭,柔聲道:「奴名綠芙。」

  「芙蓉也有綠色的?」我抑不住心中的好奇,稍稍彎了唇。

  「奴不知。名字是奴的姑姑給取的。」她眉梢一顫,雖笑得溫和,卻也沒抵消掉她眸間驟然掠過的哀愁和悲傷。

  我抿了唇,凝眸看著她還有安然靠在她懷裡靜靜喝藥的聶荊,不知怎地,總覺得她二人間流轉環繞著一股怪異的氣氛。

  而且這種感覺讓我這個旁觀一邊的人極是彆扭。

  我心念微動,不禁挑挑眉,道:「我看你伺候他伺候得很好。從今天起你就留在他身邊好好照顧他,直到他的傷養好。」

  她深深垂下頭,細聲細心道:「奴明白了。」

  我輕聲一笑,也不再言語,起身出了房門。

  去找驛站的管事官時,不小心也找到了失蹤一上午的無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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