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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哦。」淳於深秀雖不愛讀書,但畢竟出身官門,又曾戰場多番廝殺,對那些奇門陣法即算未涉足但也有耳聞,他看著那些他親手插下去的樹,片刻,又問:「你布的是什麼樣的陣?」

  風辰雪略略沉吟,才道:「前朝息王精於佈陣,他創的『修羅陣』我曾自一本書上看得,此陣奇詭能惑人心智,只是……」她微微一頓,然後才道,「顧名思義,此陣名『修羅』,乃是說迷陣折便如入修羅地獄,神智喪盡,死狀極慘。所以我稍作改動,布在這入山口,並非要取性命,只要阻擋他們上山即可。」

  淳于深秀聞言頓露反對之色,道:「這些山愛子們殺了又何妨!況且他們可是要去攻打我們皇朝,等他們到了丹城,還不知要殺多少人,能在這裡殺了他們不是更好?!」

  風辰雪轉頭看他一眼,驕陽之下,英秀的青年眼神冷酷而鋒利,她不由一怔,轉念一想卻又明白,他生長在丹城,已許多次與山尤人廝殺,必是從小即目睹戰事的殘酷與血腥,所以才會如此的痛恨山尤。她移首,目光望向南邊,淡然道:「他們是戰士,戰場之上無論怎樣死都是死得其所,不該在此死的不明不白。」

  淳於深秀聽著這樣的話不由一愣,但這並不能說服他。「我只知道,他們不死在此處,到了丹城,必會死去更多的皇朝士兵與百姓!若能在此殺了他們,無論任何手段,我都會用!」

  風辰雪聽著他的話,既未動搖,亦未惱怒,只是沉默的目視前方,而淳於深秀則眼睛一動也不懂的盯著她。

  半響,她才平靜的開口:「予兵法也好,予朝政也好,我所知甚少,所以我的所思所行並不一定是正確的,只是我喜歡按自己的所思所想而行。」

  嗯?淳於深秀微愣,不解她何以忽出此言。

  「我布的這個陣,甚至我們等下要阻擾山尤大軍前行,這都只算是不入流的小手段,我們倆並不能真正的阻止山尤大軍去攻打丹城,同樣我們倆也不能打敗山尤大軍,所以我們只要能拖延他們一兩天即可,因為我們只要贏這點小小的好處,我們也只能贏這一點小處。而我們即算在此殺一些人,卻予大局無絲毫影響。況且……」

  風辰雪轉頭看向淳於深秀,一雙眼眸無比的澄澈,仿似遠古沉靜的湖泊。

  「古往今來,有無數的聰明人,他們善使陰謀詭計,也因此而達到目的,可是縱觀歷史,那些陰謀家又何曾有真正大成功的人?因為使陰謀詭計的人往往只能贏在暗處贏些小利贏在一時,要贏大局贏長遠者必要有更為寬廣的胸懷與更為深遠的目光。」

  淳於深秀一震。這樣的話,他從未聽過,亦從未想過在他的認知裡,殺敵之時要毫不容情好不容緩,只要能勝勿需在意手段,卻從沒想過,何為小利,何為大局。瞬忽間,他心底裡生升起一股敬意,就如同秋意亭站在他面前的一般。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女子,她站在一個比他更高的地方,看到了比他更遠的地方。

  「山尤人是兇殘而貪婪的豺狼,你若以孤之狡詐對付,顧然勝它一回,可它下一刻必以更狡詐兇狠的手段來對付你。所以,要贏便要徹底的贏,我們的疆土必它們更遼闊,我們的國力比它們更強大,我們的財富比它們更多,我們的技術比它們更精妙,我們的百姓要比它們更聰明、強健,我們的軍隊必它們更威猛雄壯……就如百獸之王的猛虎雄獅,從身體到力量到氣勢完完全全的壓倒豺狼,讓它們從心底裡害怕、順服,那樣才是真正的、絕對的勝利。」

  風辰雪的聲音平靜不起波瀾,甚至她的神情依舊淡漠,可她的話卻防如暮鼓晨鐘,如此的有力而洪亮。淳於深秀看著她不能移目,好一會兒,他才深深吸一口氣,然後欣然點頭。「我聽你的,我要在戰場上殺的山愛子們片甲不留聞風喪膽!」

  風辰雪聞言,唇角微微一彎,勾起一抹淺淡的笑容,然後轉身往山上走去。

  淳於深秀跟在她身後,走了一會,他忽然想到一事,當即開口問道:「既然布下樹陣即可阻止他們上山,那你便也在路上布下樹陣,讓他們沒發過不就成了?這樣不就等於阻撓了他們前行?」

  風辰雪卻搖搖頭,道:「我們擺的幾株樹只能是阻擋幾十人或上百人而已,是無法阻擋千軍萬馬的,之由以千軍萬馬佈陣才可困得了、殺得了千軍萬馬。」

  「喔。」淳於深秀點頭。

  兩人回到山上,查看了一下各自的包袱,孔昭倒是給他們留下了四天的乾糧,還有火石及一水囊的水。於是淳於深秀又去摘了些野果,又去砍了一株竹子,然後去東面山下的河裡洗淨了野果,又以竹節裝了四日的水,一起提回了山上。

  一切都準備妥當之時,風辰雪便跟他講了阻撓山尤的法子,聽過之後,淳於大少長大了嘴久久合不上。

  當金色的朗日轉為緋紅,再當雲霞一點一點收斂豔光,天色漸漸趨暗,鐵蹄之聲已清晰傳來,不過片刻,邊已見鐵甲鏗然的山尤大軍。夕暮下,鐵甲黝亮,駿馬高大,數千騎浩蕩奔來,揚起滾滾黃塵直上半空,氣勢及其雄壯。

  當那支雄武的隊伍馳入山下,霎時,琴聲響起,緊跟著一陣桀桀的怪叫,跑在最前的十數騎只覺得心頭一寒,未及反應,便一頭載到地上,一動也不動。

  跑在後面的幾騎見此頓現詫異,正想下馬查看,「錚錚」琴聲有響,然後一陣陰森可怖的怪笑響起,如同九州地獄傳來般,令人寒毛直豎膽顫魂驚,然後「碰碰」又是數騎一聲不響的栽倒在地。

  這一下,後面的騎兵頓紛紛勒馬,引得整支隊伍都停下來,還有的勒馬不及,一頭撞上了前邊的同伴,有的摔下馬,有的馬兒叫,小小混亂了一下。

  「為什麼停?」有頭目跑上前來。

  前方的士兵皆神色驚懼地看著剛才還好好的此刻卻倒在地上如同死去一般的同伴。

  「他們……剛才忽然無緣無故的倒了下來。」友人指著地上一動不動的士兵道。

  「剛才好象聽到有一聲怪笑聲,還有琴聲。」有人則驚慌的抬頭看向四周。

  頭目下馬,察看地上的士兵,卻發現讀還有呼吸,但人已毫無知覺,而且眼角、口、鼻都流出一道殷紅的血線,視之可怖。

  「大人……他們是怎麼啦?」有一名士兵大著膽子問一句。

  頭目並不能看出是什麼原因,雖然心中有疑慮,但依舊神色鎮定的回答道:「不過是奔行太久天氣又熱,所以有些中暑,」然後吩咐道,「扶他們上馬,繼續趕路。」

  「是。」

  有騎兵下馬扶起地上的士兵架上馬,然後頭目一馬當先,領著眾士兵稍稍放緩速度,再次上路,同時眼觀四方,耳聽八方,警惕著周圍。只是才跑不過兩尺,琴聲再響,伴著幾聲悍唳的如同狂暴野獸的吼聲,然後連頭目在內七、八人從馬上栽到在地。

  這一下,騎兵們頓驚惶失措,皆勒馬不前,一個個恐懼不已的看向山上,而有的則下馬去將頭目與同伴拖回,見他們眼角、口、鼻流下鮮紅的血線,更是驚懼交加。

  「快,快去報告將軍!」有人喊到。

  於是有人快馬回馳去稟告後方的將領,而餘下的人不是後退,便是守在原地不敢動彈。

  天光漸漸斂去,暮色已濃,四周變得暗沉,然後那似人似鬼似怪的陰森可怖驀然再次響起,令得那些恐慌的士兵們更是惶惶不安,甚至還有人打馬往回跑去,更有的哆嗦著叫嚷道「是不是遇上幽林鬼魅了?」

  忽然,後面的騎兵兵分兩邊讓開,然後一名身披銀甲,眼睛細小,上唇上留著一撮鬍鬚的中年男子騎著馬上前來,身後數騎相擁。顯然報信的人已將剛才情況相稟,是以他目光一掃地上那些士兵,然後抬首望向山上,大聲喝道:「是何人裝神弄鬼,給本將出來!」

  他喝聲一止,山上頓有「嗷嗷嗷!」數聲陰部森冷的吼叫響起,大熱天裡卻讓山下眾人脊背生寒。

  那笑聲響了一會兒便止,四周再次沉入幽靜,但山下的士兵們已是氣勢全無,心頭盡是恐慌。

  「將軍,你看眾兄弟都是無緣無故倒下的,而且口、鼻流血,是不是有鬼魅生怪?」有人忍不住猜測到。

  那銀甲將領眼一瞪他,厲聲喊道:「大膽!竟敢謠言擾亂軍心!來人,拖下去打三十軍棍!」

  「將……將軍,小人只是猜測……」

  可銀甲將領將一揮手,頓有兩人上前掩住那人嘴,將之拖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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