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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唉!傾泠心中輕輕歎息一聲,移步,閃身,再次往洞外走去。這人其言其行雖不可取,但亦不願為難他。

  「不行!你不可以走!」一見她走,侍衛瞬即攔在她身前,「你……你……若你要走,我……我就……殺……殺了你。」兇狠的話卻因說得斷斷續續的,毫無一點兒威脅感,只是他的手還是象徵性地按在了腰間的佩刀上,雙眼也瞪起來,似乎是想嚇住她。

  看著侍衛這樣反應,傾泠沒有動怒,感慨之下,反而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

  這人,忒天真。

  她一邊歎息,一邊伸過手。

  那侍衛見她伸過手來,只道她同意了,一時欣喜若狂,手足無措,愣愣地站著,一動也不敢動。當傾泠的手觸及他時,雖隔著厚厚的衣服,他卻如遭電擊,通體酥麻,神魂欲飛。

  「你兩個時辰後可活動,那時你立刻回帝都去,帶上你的家人遠離帝都,此生都不要再回來。」傾泠淡淡丟下一句即出了山洞。

  「……」侍衛張口,卻發現自己無法出聲。想轉身阻攔她,身體卻無法動彈。怔呆了半晌,他才醒悟,他是被公主給封住了穴道!

  公主會點穴?!

  公主怎麼會點穴?

  公主竟然會武功?!

  山洞裡,侍衛整個人傻在那兒,半天都不能自驚震中回過神來。等到他想起要告訴公主外面有多危險時,卻已是許久之後。

  傾泠出得山洞,才發現已是夜晚。雪依舊落著,視野所及,一片灰濛濛的,雖有雪光的映射,但什麼也看不清。天空黑壓壓的,不見有星光,而雪地上更不見有腳印,想來早被雪掩蓋住了。這等情況下,完全不知身在何方,亦不知如何辨別方向。

  看著周圍茫茫的雪地,傾泠心中歎了口氣。這侍衛人雖莽撞,行事亦毫無計劃,可這一場大雪卻是幫了他。侯府的人便是想來尋她,也沒什麼線索,現在天又黑了,也不知孔昭急成了什麼樣兒。

  她原地站了會兒,便自然而然地往左而去。便是不知身在何方,至少要先離開這個山洞,然後找個地方歇息。等天亮了,白曇寺的鐘聲必會響起,那時便可循著鐘聲回去。

  如此一想,她便冒著風雪前行,只是積雪已厚,腿陷進去便難拔出,行路極慢,亦極耗氣力。也不知走了多久,慢慢地,只覺得又累又餓又渴又冷又痛,見旁邊有一塊大石,便靠過去坐下,想歇息一會兒再走,至少要另找個山洞避避雪吧。只是一坐下後,便倦倦地再也提不起一絲氣力。神思也懶懶的,提不起精神。慢慢地,困意襲來,眼皮開始睜不開。迷迷糊糊間,她想,乾脆睡會兒吧,睡醒了便有力氣了,或許醒來後孔昭便找來了……他呢,他總應該找得到她吧……再後來,便陷入了黑甜鄉中。

  天空中,雪依舊紛紛揚揚的,仿佛是天女不小心打翻了手中的花籃,令花兒密密地綿綿不絕地從天飄落,淹沒了樹,淹沒了石,淹沒了山,淹沒了大地,亦淹沒了那大石旁邊坐臥的人。

  一夜過去,雲光雪照,琉璃璀璨,白曇山這一刻美得優雅聖潔。

  可秋意遙心頭卻如蒙陰霧,到現在他都沒有找到人,而白曇寺的鐘聲也沒有敲響過,四路人馬一天一夜毫無所獲。想著已過去這麼久,心裡便越發焦灼。躍下斷崖,想去那邊山谷看看,可在半途時,體內真氣一滯,人便自半空中摔下,砰地落在雪地裡。直慶倖地上是厚厚的松松的積雪,摔不死人,只是一身的筋骨都在作痛,那痛十分熟悉,並不是摔傷了的痛法,而是寒疾發作的徵兆!

  他忙坐起身,可手足戰慄,竟是不聽使喚,咬住牙根,忍著鑽骨的劇痛,慢慢地一點一點爬起來,終於坐起時,額頭上已密密一層冷汗。盤膝而坐,閉目調息,讓內氣重新從丹田聚起,順著經脈緩緩流動,打通身體每一個滯塞的關卡。

  差不多半個時辰後,他才收氣,身體已不似先前那般徹骨地冷,鑽骨地痛,只是有隱隱的暗痛傳來。看來,這一天一夜的風雪,已帶著寒氣侵入體內。這番壓制也不知能壓多久,但願在找到人前不要再發作。

  他起身,抬步前行。此刻最緊要的是找到她,這麼久了,也不知她如何了?

  走得半個時辰,天又陰沉起來,灰濛濛的,似乎又要起風雪。他心中不由得更加焦慮,腳下加快。不一會兒,便見山谷前方有一塊巨石矗立,厚厚的積雪鋪蓋,便似一座小小的雪山。隨著距離的臨近,依稀看到石下有著什麼,他心中一顫,不由得便提氣飛躍,幾個縱步落在了巨石前。只一眼,他便如遭重擊,面色蒼白如雪。

  那巨石一側,倚坐著一個人,白雪掩蓋著,已化成一尊雪像,只眉目依稀是夢中模樣。

  他搖搖晃晃急急切切地奔到雪人前,顫著手落在雪人的肩上,觸手只是白雪,冰冷僵硬,頓時心魂欲裂,幾欲發狂。再顫顫地伸出手去探鼻息,指尖上微微的氣息頓時讓他心口一松,差點兒摔倒在地。

  她還活著!

  那一刻,他幾乎要大喊大叫。

  一把抱起雪人,在雪地上飛躍,片刻後,在一處山洞前落下。

  此刻趕回白曇山必是來不及了,她已命在旦夕,而且全身凍僵,若不及時救治,她便是挽回性命,也必將一生受寒疾之苦。

  他一生深受其痛,又怎能讓她也受此痛苦。

  抱起她,進山洞放下,又去撿了些枯枝回來生起火,將她移至火堆前平躺下。

  伸手觸及她腰間的衣帶時,有一瞬間的退縮,可當目光落在那已凍成青紫的面容上時,心頭一絞。此刻非常,已顧不得禮法,只有那最原始最簡單的法子才有用。手落下,解去她身上一層層衣物,當那一具冰為骨玉為膚的軀體展于他眼前時,他不由閉上了眼。片刻後,他睜眼,眸光平靜,面容如水。抬手,體內運氣,讓一雙手掌帶著溫熱落在她身上,搓揉著她的每一寸肌膚,為她驅除寒氣,為她活血通脈,讓那冰冷僵硬的肌膚恢復溫熱柔軟。

  如此過得半個時辰後,當感覺她的身體不再僵冷,已恢復溫軟時,為她將衣裳仔細妥當地穿好,然後掌心隔著衣裳按在她胸口,一股暖流便傳入她體內,順著經脈緩緩流動,行遍她四肢百骸。

  也不知過得多久,傾泠眼睫微微一動,他瞬即收手。知她即要醒來,心神一松,立時便感一陣暈眩。身子一晃,差點兒倒在傾泠身上,忙以手撐地。等暈眩過去,睜眼,卻對上一雙清澈而略帶迷茫地看著他的眼。

  四目相對,霎時心弦顫動,萬物俱遠,天與地,唯他與她。

  一瞬,便已千年。

  靜靜地看著,癡癡地對著。

  他眼中有她,她眼中有他,卻恍然夢中,如那日霧中相逢,似幻似真。

  同府而居,咫尺天涯。

  或許,為這一刻,為這一眼,他們已跋涉追尋了千萬年,經歷了千辛萬苦千劫百難,至此刻方得相遇,所以才會感覺如此熟悉,又如此辛酸。

  洞中一片靜謐,兩人只是看著,渾然忘外。

  「冷……很冷……」

  許久後,傾泠止不住地輕輕囈語,才打破那仿似亙古至今的寧靜。

  秋意遙忙解下身上的斗篷蓋在她身上,又從包裹裡取過酒囊,喂她喝下幾口暖身。

  那是烈酒,傾泠喝下後,便如同一股烈火從喉燒到了心肺。人清醒了,身體的感覺亦活過來了,有些痛,有些冷,卻不再那麼僵硬。緩緩坐起身來,才發現又在一個山洞裡,亦是一堆火,一個人,可心裡的感覺卻是天差地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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