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天霜河白 | 上頁 下頁
四七


  「我怎麼會在這兒?」她側首看著他。

  「你在雪地中睡著了。」秋意遙道,接著面色一凜,「你怎麼可以睡在雪地裡,那是會凍死人的!而且山裡有野獸,若我晚到了,你便……」他心口一緊,說不下去,只是氣息微促,足見心中憂切。

  還從未有人如此面帶厲色地對她說過話,傾泠心中不覺惱怒,反有一種很陌生的感覺,似乎甜甜的。她喜歡這種感覺。看著面前憂形於色的人,心神一刹那恍惚起來,不知不覺中,輕輕喚一聲:「意遙。」輕渺而清晰。

  秋意遙如聞驚雷,心神一震,怔怔地看著她,半晌無語。

  意遙……

  她如是喚他,仿佛她已喚過千百回,如此的自然而然,那樣的熟悉親昵。

  可他們……此刻不才是初見麼?甚至不曾相互表明身份,他們明明是陌生人。

  可她為何就能知道是他?

  為何她如此從容而平靜,在他如此窘迫且憂苦之時。

  他們身份有別,人倫相隔,她又怎可如此喚他?

  她是君,他是臣,她是嫂,他是叔……他們,原就該遠遠的……刹那間,萬千思緒湧上心頭,悲喜酸苦理不清,剪還亂。

  披在身上的斗篷暖暖的,醒來之初感受到的寒意,此刻慢慢地消退了,側首,臉頰碰著長長軟軟的毛,一股清苦的藥香潛入鼻中,如此熟悉,是他的氣息。於是心底裡也是暖暖的,「我不知道雪地裡不能睡,我也不知這裡有野獸,我就是累了困了,然後不知不覺就睡著了。」她道,聲音輕輕的,帶著解釋的意味,那是從來不在意他人想法的,她第一次有這樣的心意。

  秋意遙輕輕歎息一聲,其實心裡也知她一定是不懂這些的。只是心中憂切惶急,刹那間便脫口而出了,此刻回過神來,思及彼此身份,便有了窘意。他從包裹裡取出乾糧和水,「餓了吧,先吃點兒東西,待舒服些,我們便回去。」說著將乾糧放在火中烤了會兒,待溫熱時才遞給傾泠。烤完了乾糧,他將水囊置於掌中,默默催運內氣,待水囊中的冰冷化作滾燙時才收功,將水囊放在傾泠伸手可及的地方。

  傾泠看著他的動作,唇邊不覺抿出一絲笑意。他總是如此細心周到,她早已知道。

  「昨晚上我找不到路,周圍全是白茫茫一片,不知道方向,也不知道怎麼回去時,心裡便有些絕望害怕的感覺。」傾泠捧著乾糧,瞅著火堆,有些怔怔出神,「我坐在雪地裡,那時候想,若我回不去了,孔昭肯定要急死了。可那傻丫頭又找不到我,這可怎麼辦?後來迷迷糊糊的時候,我又想,孔昭找不到我,你總會找到我的。」

  秋意遙撥弄著火堆的手便是一滯。

  傾泠轉眸,看著他,輕輕一笑,淺淺淡淡的,似幽蘭悄綻,芳華暗潛,「我知道,便是我死了,你也會知道我在哪兒的。」

  啪的一聲脆響,是秋意遙手中的枯枝折斷了,「公主!」這一聲又急又響,仿佛是借這一聲要打斷什麼,要阻攔什麼。

  傾泠看著他,只是一個側影,絕望而悲傷。輕輕歎息一聲,低頭吃手中乾糧。

  咫尺天涯,原只需兩個字。

  洞中霎時沉寂,只有傾泠咀嚼乾糧的輕微聲響。乾糧並不好吃,若在平日,傾泠是絕不會吃的,可此刻她吃得十分認真,十分仔細,如食稀世佳餚,是真正地細嚼慢嚥,只是再如何細緻緩慢,終也有吃完的時候。吃過乾糧,再喝下水囊中熱熱的水,又有火烤著,身體便慢慢暖和了,亦恢復了氣力。看著對面神色沉靜閉目而坐的人,胸口似有什麼堵住了,呼吸間便帶出痛楚。她起身,「我們回去吧。」

  秋意遙睜眸,看她一眼,確定她已無大礙,才起身。

  兩人走出石洞,迎面便一股寒氣襲來,不由得都打了一個冷戰。

  傾泠解下身上的斗篷,「你穿上。」

  秋意遙搖搖頭,「我沒事。」

  傾泠將手中斗篷遞向他,「你的身子不好,還是穿上。」

  秋意遙接過,卻是重新披在傾泠身上,系好,「我有內力護身,不妨事。」

  傾泠微仰頭,看著溫柔卻又如此遙遠的他,歎息道:「你又何必如此。」

  秋意遙一怔,張口欲言「你是哥哥的妻子,我理當對你好」,可看著傾泠,那清冷的眸子靜靜地看著他,似乎什麼都知道,於是那話便怎麼也說不出口。轉首,看向雪地,「雪這麼深,很難走,希望天黑前能回到白曇寺。」

  傾泠垂首,未語。

  秋意遙回頭,看她烏髮如墨,玉容如雪,風姿纖纖,仿似下一瞬便會化入雪中。心頭頓時湧起一股淒然苦澀,無以排解。

  她抬步前行,「走吧。」只是一腳踏出,便深陷雪中,差點兒摔倒,積雪已有膝高了。

  他伸手拉起她,想她貴為公主,這一生走過的路怕不足一裡,這樣的雪路自然更不曾走過,若帶著她走,只怕走到明日都不能到。背過身,蹲下,道:「請公主將就一下。」

  傾泠怔住,看著他屈膝的背影,半晌未動。其實……想告訴他,她亦習有武功,不是弱女子。可看著那個背影,也許這是此生唯一親近的機會。終於,她伏下身子,趴在他背上。身軀相觸的那一刻,兩人心頭同時一震。然後,傾泠的手搭在他的肩上,他的手落在傾泠的膝彎,負她起身,跨步前行。

  離開山洞,走在山谷,放目眺望,山坡、樹木全披雪裝,視野中除了雪白還是雪白。

  走了半個時辰後,天空又飄起了雪。傾泠抬頭,看著那從天而降的雪花,回首身後,只一行腳印亦步亦趨,在身後蜿蜒。

  這,算不算是兩人同行?

  這,算不算是兩人一體?

  抬手,圈在他的肩上。

  側首,偎近他的頸旁。

  耳邊,聽著他微顯急促的喘息。

  雙眼,看著他汗濕的鬢角。

  一滴汗珠順著他臉側優美的弧線垂落,她伸指,悄悄接住那顆汗珠,如承甘露。

  「要是永遠這樣走下去就好了。」她閉目,輕輕喟歎。

  他手一抖,身站直,她自他背上滑下,兩人靜靜地站在雪中。

  良久,他緩緩轉身,看著她,一雙眸子幽沉如海,那眉梢眼角,卻已溢出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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