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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一


  「朕只是太高興了。」直至此時,得子的喜悅才真切地誦上心來,他笑道,「把孩子抱來給朕看看。」

  三個孩子陸續送到他面前,小小的、紅紅的臉,眉毛只是稀疏的幾根細絨毛,鼻尖上一粒粒白色的脂粒,眼睛半睜半眯,看上去醜醜的一團肉,但他看著覺得甚可愛,伸手想抱一抱,但托在手裡輕飄飄的,軟得活似手勁稍大就能捏碎,嚇得他趕緊將人送回乳母手裡。

  看了好久,他才分清三個孩子的長相,笑道:「相貌相似的是兄弟?另一個跟兄弟不太相似的是女孩?呵呵,這麼小,都看不出來像誰。」

  瑞羽一胎竟得二子一女,令他不由得眉開眼笑,喜形於色,大賞宮人內侍,又傳詔外廷,令免去今年的五成春賦,宗正府給皇子皇女錄諜記名。一切應做之事做完了,他才想到他真正應該做,最想做的一件事——去看她。

  他一直想讓瑞羽醒來,其實也一直害怕瑞羽醒來。他知道自己做的事已經超過了她能容忍的底線,若她醒來,他不知道應該如何面對她!

  不管做什麼事,既然做了決定他就能承擔後果,這句話是假的,是他對自己的安慰。其實他知道,這世間縱然別的事他做了決定就敢承擔後果,但對她造成巨大傷害的後果,他是承擔不起的。

  如果他真能承擔他所做的任何決定的後果,他就不會糾纏她那麼多年一直放不開手,更不會最終採用如此暴戾的辦法,兩敗俱傷!

  他可以狠下心時六親不認,但在平常的狀況下,他卻怕她。

  怕她生氣,怕她發怒,怕她對他絕情斷義,怕她從此棄他不顧!

  他其實,也只不過是個人,一個渴望得到愛慕的女子的回應卻求而不得、繼而成癡成狂入魔的男子。

  「皇后還沒有看過孩子吧?抱去給她看看。」

  內室的瑞羽躺在床上,雙目微瞑,仿佛已經睡著了。東應示意身後的宮人暫時在門口候著,自己放輕腳步,悄悄地走到她身邊,俯身想將她額前汗濕的頭髮撥開,但剛舉起手來,便聽到她冷冷地說:「別碰我!」

  他的手僵在半空,雖然早有準備,但真正面對她的憎惡之時,仍然心中一痛,過了一會兒才柔聲道:「阿汝,我讓人把孩子抱過來,你看看,小兄弟倆長得極相似,女兒卻不一樣,不過都很可愛。」

  幾個乳母奉命將孩子抱上前來,一面道喜,一面將繈褓中的孩子送到她面前。其中一個孩子吐了些羊水,細細地發出幾聲呢喃,她聽著孩子稚嫩的聲音,眼皮顫動,幾次想要看上一眼,卻終究沒有睜眼。

  東應緊張地觀察著她的表情,心慌至極,臉上卻仍舊堆滿笑容,溫言道:「按輩分孩子取名應從仕字起名,你說該起什麼名好呢?」

  「由你。」她長歎一聲,「把女兒留下,你們都出去吧!」

  東應全身一冷,胸口陣陣悶痛,咬牙切齒地問:「你仍舊要走?」

  她睜開眼睛冷漠地看著他,慢慢地說:「兒子留給你,女兒我帶走。」

  深重的苦澀猶如沒頂的冰水將他浸透,他嗓音顫抖地說:「秦望北已經死了!縱然他在你心裡的地位能高過我,難道還能高過你的親生骨肉?你竟為了他,要將自己的親生骨肉扔在兇險莫測的深宮,自己離開!」

  她笑了笑,七分疲倦,二分諷刺,一分無奈,漠然道:「我離開的原因,開始是因為名分倫理,後來是因為你的折辱囚禁,從來都與秦望北無關。」

  他伸出雙手,張開手指,苦笑道:「是你明明一直在我身邊,然而時機差錯,讓我們之間不是太早,就是太遲,永遠無法觸及,令我不能不鋌而走險,用這樣的辦法來消除其中的隔閡。阿汝,我並不是想傷害你,我只不過是愛你,並且想得到你的愛!」

  「別做這種無用而軟弱的辯解,你是錦繡河山的至尊帝王,適合冷酷無情,卻不是撒嬌弄癡的童子。」她透過床頭的錦幔,凝視著虛空中一點,一字一句地說,「你仍然可以試圖用盡辦法來囚禁我,只是這一次,我不會再相讓了。」

  第九十一章 臨別語

  她看著他們一張張滿布戰爭遺痕的臉,心中一緊,上前幾步,拱手高舉,深深地彎下腰去,對他們行了一禮。

  二月十九,嫡皇子皇女滿月,百官朝賀。天子召諸臣廷議,立嫡長子仕徵為太子,以次子仕浦為洛陽王,女仕明為長寧公主,擇日祭祀太廟,告慰祖宗。

  政事結束之後,回京請辭鎮西將軍職位的姜濟生突然出列,對天子叩拜請求,「聖上,臣傷病返鄉,再不復入京都,懇請面辭皇后陛下,以全主臣之義。」

  這個提議在天子預料之中,他微微一笑,轉頭對御座之後的人影道:「皇后,你的故屬請見,你意下如何?」

  御座之後的珠簾微動,卻是皇后親自走了出來,對薑濟生點頭,道:「卿且隨予往紫極閣一敘。」

  三邊忠於長公主的將土風聞京都生變,吏部升遷將領頻繁,公主有被囚的性命之憂,只是風言風語不少,詳情卻撲朔迷離,無論他們怎樣刺探都得不到確切消息。故此三邊將領回京述職的行程便格外拖遝,暗裡約定先到京都者先行請見故主,未得確切的平安消息前,不得一齊入都,以免被一網打盡。

  薑濟生請見故主,若僅是內侍召見,他必然疑慮更甚,瑞羽親自出見,卻是令他喜出望外。待到宮人內侍都被瑞羽揮退,他才喜道:「殿下安然無恙,卻把末將嚇得不輕。」

  瑞羽一笑,道:「這一年來變故迭生,予重病臥床,有些地方難免疏漏,倒令你們受驚了。」

  從太后駕崩,到她突然成為皇后,秦望北領隨行的翔鸞式衛進京,太廟兵亂,她囚于深宮,這其中的曲折盡多不可對人言之處。薑濟生見她眉宇間病色纏綿,面帶倦容,也不再問,想了想,道:「末將在西疆聽得一些風言風語,找了軍情司的郎官詢問詳情,但軍情司已經與原昭王府的行人司合併為耳目司,說話不盡不實,末將一直不敢相信。」

  原本由公主府一手掌握的軍情司變成了朝廷的耳目司,這本是她放權,後來卻成了她的致命傷。若是軍情司還在她手中,她也不至於毫無警覺地落入東應彀中。

  以為從小在一起的人必然是至親者,可以交托真心,信任無疑,卻是她太天真了。

  她有瞬間走神,卻沒有對薑濟生說實話,而是按照東應在太廟之亂後對外散佈的流言,再為他圓了一次謊。她淡淡地一笑,道:「太后駕崩,京都暗流湧動,有宗室親王與宰相陳遠志勾結圖謀大位,驅使神策軍發動政變。予在平叛之戰中重傷臥床,一直在養傷。」

  太廟之變,除去一直跟在她身邊倖存下來的阿武等一百七十五人未死,被下在詔獄中之外,其餘人都犧牲了。

  她不能回避秦望北和那八百多為她而死的勇士,眼神微黯,輕聲道:「告祭先祖正了太子位後,予將親往英烈祠,將平叛之戰中死去的英靈之位移入祠中,世受香火。還有三邊將士,這一年來為國而亡的英烈,還沒有入祠供奉的,也當整理出來,一井上供。」

  「敬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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