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圖南志 | 上頁 下頁
一六五


  她怔忡地看著他,驀然之間心如刀絞,兩行眼淚自睫間滴落,喉頭猶如被堵了團棉花似的,聲音低啞,「小五……」

  「別叫我小五,我已經長大成人,現在是你的夫婿,你應該叫我五郎。」她的下領抵在他肩上,輕輕搖頭,歎息,「不成的,小五!我與秦望北的婚事雖然不得世俗承認,但我和他已經拜了天地,立誓相守……」

  他霍然睜大眼睛,蠻橫地叫道:「你們的婚姻不算,誓言不算,不算不算統統不算!」

  「怎麼可能不算?小五,人之所以異於禽獸,是因為人懂得倫理綱常,信守承諾,不管能不能得到世俗的承認,許諾了,立誓了,就應當遵守!若連曾經立誓的夫妻人倫都可以不認,那與禽獸又有多少分別?更何況秦望北對我情意深重,我怎能辜負他?」

  「秦望北有多少情意,能與我們二十幾年相依相伴、同生共死的情意相比?」 他紅了眼睛,怒道:「他只不過是趁著我們困難的關口,乘危而入!他不過是個強盜而已!」

  在執掌天下的至尊天子面前,想為秦望北爭一個名義上的公平,根本沒有可能。瑞羽苦笑,輕聲道:「不管怎樣,他都是我立誓嫁與的夫婿!我可以欺人欺天,但我欺不了自己的心!小五,我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她語氣中深沉的無奈聽進了他的耳裡,令他惱怒憤恨,隨之他突然靈機一動,猛然坐起,握著她的肩膀急切地問:「你只是限於當日與秦望北的誓言,對他虧欠負疚才拒絕我的,是不是?是不是?」

  是與否,只需簡單一字可決,瑞羽凝視著東應欣喜期盼的臉,手掌潮濕一片,心頭的痛楚異常清晰,輕輕搖頭,「不是。」

  她到現在,相信他確實是真的愛她;她也承認,自己對他終究不是僅有親情,但他們已經錯過了。

  最初是時間不對,而後卻是他用事有差。一步錯了,接下去無論多少步,都只會在岔道上愈行愈遠。

  無論是什麼原因,無論他如何糾纏,無論他怎樣癡戀,她的性格已然決定她永遠不會選擇一個試圖用強權限制她的自由、用大勢迫使她低頭的男人。

  他是她最信任關愛的人,可他給了她最沉重的打擊和最刻骨的恥辱,雖然因為二十年的情義她始終無法真正地恨他,無法將他當成敵人報仇摧毀,但有了那樣的過往,再想令她親近信任他,卻是終無可能了。

  第八十三章 刀兵向

  (我們曾經相依為命二十餘年,我不願看到那一天你盡展帝王心術來對付我,以至雙方兵戎相見,反目成仇。)

  夏日天氣多變,天子攜皇后廟見的這一天,輦車初出宮門之時還晴空萬里,待到太廟前的神道前卻陰雲四合,夭色黑得似乎天穹將要傾覆。

  東應先步下輦車,然後轉過身來扶瑞羽。瑞羽此時日常行止已不受藥物所制,走動不似婚禮之初需要侍人扶持推行,也能說話。但這時候她看了一眼東應,卻還是搭著他伸出來的手掌,徐徐下了輦車,與他一起踏上了禦道,往太廟走。

  唐氏國柞綿延三百多年,曆多任帝王,加上配享的後、妃、宗室、功臣,太廟裡供奉的尊諱過千,除去供奉開國高祖父子二代帝王的主殿之外,四散簇擁著的配殿共計二十六座,加上各位準備祭祀禮儀的外圍屋宇、侍奉香火的侍人的居所,太廟占地極廣,幾可與東內禁宮相較。

  只是安氏篡權之後,曾經將唐氏的宗廟搗毀,神位遷走,屋宇毀損無數,雖然重返京都之後,宗正府根據史料記載將那些被毀損的廟宇和神位逐一修復,但國家新立,西邊不靖,能用來修繕宗廟的錢財有限,太廟仍舊顯得破敗。山雨欲來,風亂樹梢,太廟在高大古木的遮掩下,影影綽綽,雖是盛夏之季,但遠遠看去,竟然透著一股寒冬的肅殺。

  東應緊緊抓住瑞羽的手,臉上的神情似乎是太多情緒交織在一起,反而變成了一種空白的平靜,而他身邊的瑞羽,表情竟與他如出一轍。

  太廟主殿大門洞開,主持廟見之禮的宰相陳遠志正莊重地等待他們前來,東應的目光與他一接,見他微微點頭,當下心中一緊,掌心不由自主地滲出一層薄汗,側首看著瑞羽秀美的容顏,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痛苦湧上喉頭。他忍不住輕歎一聲,喃喃地說:「阿汝,若我們可以一直這樣平順地攜手同老,不知有多好。」

  瑞羽眉梢微動,輕歎一聲,並不說話,和他一起跨進了主殿的大門,按祖制在高祖位前以太牢祭祀奉禮,宗皇帝所在的配殿奉禮。才轉往後面的端敬皇后、李太后、東應親祖宣宗皇帝所在的配殿奉禮。

  太廟自高祖立廟以來,為免子孫重親而忘祖,便下令後世子孫的配殿必猛按輩分排位於歷代祖宗廟後,不得僭越。李太后是皇朝至今為止所葬的最後一位太后,神位所安的配殿離主殿極遠,沿途柏木森森,古樹參天,本就已經暗沉的天色越發晦暗,仿佛夜色已至。

  李太后的神位還很新,神盒上的畫像顏色鮮麗,繪得極其傳神,站在畫像之前,令人油然生出一種正被她注視著的感覺。

  瑞羽一眼看到李太后的畫像,鼻子一酸,不由得忘卻了身外之事,急行兩步,靠近她的畫像,想伸手模一摸她,卻被供台遠遠地攔阻在外。

  她的祖母已經沒有了,再不可能像過去那樣,在她遇到什麼心煩的事時陪伴她、撫慰她了。而她與東應變成今日這樣,若是祖母泉下有知,必然傷心吧?東應站在她身邊,與她一起凝視著畫像上的李太后,久久沒有說話,仿佛與她一起陷入了沉思。

  不知過了多久,天邊堆積的烏雲發作起來,雪亮的電光龍蛇亂舞,驚天動地的霹靂震得連殿內的銅器也嗡嗡作響,一個提著香爐的小女侍吃不住天地之威的震懾,手下一滑,香爐砸在地上。

  東應怒瞪那女侍一眼,喝道:「一個雷響就把你嚇成這樣,滾出去!」

  小女侍嚇得臉色發白,趕緊撿回香爐,戰戰兢兢地叩首退出殿外。她一開門,狂風就裹著銅錢大的雨點呼嘯著灌進殿中,吹得香案前的長明燈火焰搖曳,幾乎熄滅。

  一干侍從連忙七手八腳地把殿門掩上,眼看天子臉色沉得與殿外的天空相若,都心中畏懼,不敢出聲。

  瑞羽有心在李太后面前將此事了結,便拂袖道:「你們都出去。」眾侍從不敢立即答應,偷瞄了東應一眼,見他也額首許可,松了口氣,連忙躬身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屋外風雨交加,因為閃電的刺耳光芒,瑞羽的眼睛微微眯了眯,待到雷聲過後,才道:「你剛到東內的時候,也怕雷雨。」

  東應輕「嗯」一聲,「 你小時候還不是一樣?偏偏還要逞強安慰我。」

  「我年長於你,自然應當承擔長者的責任,保護你一些。」

  東應舒眉笑道:「自入了東內,你就待我極好,連我的父母兄弟姐妹也沒有你待我好。阿汝,在我遇難惶恐不安之際,卻得到了你的關心愛護,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那真是我此生最大的幸運。」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