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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憶及幼年往事,眉目舒揚,眼眸泛光,顯然十分開心。瑞羽被他的情緒,心中的一片酸澀苦楚間也微微泛出一絲暖意,柔聲道:「我自幼無父無也沒有兄弟姐妹,王母管教嚴厲,老師督導急切,宮人內侍都不敢與我親在東內寂寞得很。你入了東內,我有你陪伴,也是天賜的福緣。」

  東應抓緊她的手,凝睇笑問:「我那時候為了引你多在我身上用心,想方設法地找茬子鬧事,任性得很,你煩不煩我?」

  「我只有你一個玩伴,何況你任性胡鬧的事有很多是我想做但礙于王母和老師的嚴令不敢做的事,我雖然有時候也惱怒生氣,但心裡其實很高興,很滿足。」

  被人信任依賴,就會不由自主地回應對方,以滿足他的意願為樂,這大約是所有人都會有的一種感情傾向。他和她同在正渴望得到同齡人陪伴的時候相遇,進而相依為命,這份感情自然也就越發濃烈,以至於在往後的十餘年間,她任他索求,絕少拒絕,甚至於有時候會忘記了自己可以拒絕。

  東應在她幾次三番拒絕之後,仍舊不肯放棄,終至令她有囚禁之難,除去他對她的情深難制外,未嘗不是因為她過往對他的縱容太過,讓他有恃無恐,泥足深陷。

  瑞羽回想起少年時代的那些光陰,對照如今的處境,感慨萬千,一時難於言表,怔怔地望著李太后的畫像,喃喃地說:「若是我們一直不長大,和王母快樂無憂地生活在一起,那不知道有多好。」

  東應悵然道:「少年的時光固然快樂無憂,但若我們一直不長大,太婆一人去面對江山日漸淪落的艱難局面,卻也不行。」

  「是啊,人總是要長大的,去承擔應盡的責任,學會獨自面對風雨。」瑞羽輕歎一聲,看了他一眼,臉上的神色似嗔似喜,輕聲道:「如今你我都已經長大成人,不再懼怕風雨雷電。你更是貴為天子,坐擁至尊權柄,已經不需要我的保護了。」

  「誰說的?我一直需要你,無論什麼時候,唯有你在我身邊,你對我有保護之心,我才能獲得安寧。」東應深深地凝視著她,心怦怦亂跳,咬牙道:「阿汝,這是我最後一次請求你,應允我留在我身邊。」

  瑞羽搖頭,「不可能的。」

  二十餘年相依為命的親情,十年的糾葛交織,他太過瞭解她的性情,知道她此時突然提及少年時光,對自己溫情脈脈,必然是已經做了決定,心中一冷,凝聲問道:「你要走?」

  瑞羽看看他拉著自己的手,慘淡地一笑,道:「不錯,我今日拜別了王母就走。」

  東應指尖一顫,猛然收手,冷聲問:「即使我們已經有了夫妻之實,已經是我的皇后,即使你離去必然使我失去最信賴的人,無可倚恃,孤寒一世,你也不再存半分情意,一定要走?」

  「朝野之中,盡多忠義有才之士,足以讓你倚恃;天下佳麗,無數溫柔解意之女,可以慰你寂寞。」

  她微笑著,心底有一種對自己的譏諷,淡淡地說:「我其實早已成為了你的障礙,只是我總是執迷不悟,不肯相信而已。我們曾經相依為命二十餘年,我不願看到哪一天你盡展帝王心術來對付我,以至雙方兵戎相見,反目成仇。」

  東應臉色乍青乍白,胸腔急劇地起伏,良久才哈哈一笑,聲音沙啞,「兵戎相見,反目成仇?你若不肯留下,頃刻之間我們就會成仇敵,還用等哪一天?! 」

  瑞羽滿腔苦澀,雙眼微暝,似乎問他,又似乎自問:「不成眷屬,便是仇敵?」

  東應厲聲笑道:「正是如此!你想中途棄我而去,我怎能容忍?留下來,或者離開,就此和我斷情絕義,只在你一念之間,你選吧!」

  瑞羽再看了李太后的畫像一眼,想到她屍骨未寒,她與東應就反目成仇,心中無限悲涼,只是她去意已決絕不會動搖,反問:「若我要走,你會如何?」 她是詢向,卻不是猶豫。東應心中氣怒交織,兩眼中最後一線溫和完全泯沒於眸底的深幽戾色中,長長地吐了口氣,揚聲厲喝,「廣明!」

  殿外有人應聲回答:「末將在!」

  瑞羽久經戰陣,對兵甲氣息有常人所沒有的直覺感應,入廟之初就知道這寬闊的殿宇群落裡暗伏著無數甲士,聽到這一聲應諾,並不意外,合目道:「看來你準備得很是充分。」

  東應猛一咬牙,自袖中取出一物擲到她身上,冷聲道:「這詔書乃是經政事堂五位宰相共證的傳位之令,宮中已經記檔存底,你此時殺了我,盡可執此攝政臨朝,自為女主!否則我必定將你強留於此,你就是死也只能死在我身邊!」

  瑞羽看了一眼蓋著傳國玉璽和宰相印的傳位詔書,微微搖頭,放回他手上, 淡淡地一笑,「你是我前半生所有努力的憑依,若我能對你出手,毀去自己心血,我的人生豈不空虛荒謬?你若要殺我,那就來吧!」

  她不再看他一眼,向李太后的神位跪伏拜別,轉身離去。

  殿外,急風驚雨,電閃雷鳴,甲士四圍,刀鋒森寒。

  第八十四章 同生死

  初時的雜亂之後,所有的聲音彙集在一起,變成一聲鏗鏘的誓言,「臣等追隨殿下,誓死效忠!」

  殿外四伏的甲士,有很多她熟悉的面孔,有些是宮中的禁衛,有些是東應親自挑選的將領,還有一夥做遊俠打扮的奇異之人,為首者是曾經為她遠征西寇收集當地地理軍情的並州遊俠鐘稱。

  看到她走出殿門,三千甲士遊俠面上皆有異色。她的目光從他們臉上掠過,淺淺一笑,徐徐道:「予曾為天下兵馬統帥,治軍極嚴,今日竟有幸被昔時的下屬兵刃相向,真是令予始料未及。」

  廣明拱手行禮,朗聲道:「皇后陛下,末將奉聖旨在此攔截,不許放您外出。只要你不違逆聖命離開此地,末將萬萬不敢失禮。」

  瑞羽的目光再轉到鐘稱臉上,淡淡地說:「予在西疆也曾延攬鐘卿從伍,鐘卿只道無意功名,卻不想今日竟在此地再見卿家為上效力。」

  鐘稱略帶慚色,旋即搖頭笑道:「殿下誤會了,在下此來不為功名,而是求與殿下一戰。」

  「嗯?」

  「在下自幼習武,苦練技藝三十餘年,自以為不是庸才,可在十年之前武功到了一定境界卻停滯不前,儘管在西域淬礪十幾年。仍舊難以突破。一年前的平西大戰,在下僥倖於混戰中瞥見殿下與敵交手時的風範,心生凜然,有所感應,但還是隔了一層,不能盡窺妙境。」他頓了頓手中的鋼槍,又道,「殿下的武功之高實為在下生平僅見,相信若能與殿下交手印證,在下必能破除迷障,更上一層樓。可惜殿下身份尊貴,在下身份卑微,求戰而不可得,故只能借此時機,請殿下指教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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