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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四


  第八十二章 有情癡

  (阿汝,我答應你!只要秦望被不來京都,只要他不再存有妄想,我就放他走,我放他走)

  瑞羽執意不回萬春殿,柳妙等人雖然焦急,卻終究沒有膽量強行將她帶走,只得回報天子,奏請天子定奪。

  東應聞言又驚又怒,臉上神色瞬息萬變。良久,他終於長歎一聲,吩咐柳妙,「她本就不是你能控制的人,她要住在承慶殿,就讓她住著吧。」柳妙遲疑一下,問道:「那皇后陛下的飲食安排…… 」

  東應凝視著書案上擺著的朱砂,道:「照舊。只是她如果決意不吃,就由她自主吧。」

  瑞羽知道他在自己的飲食中下了禁制她的藥物,他也知道她知曉。他這樣做,只不過是想看看在她心中他究竟占著什麼樣的地位,她願不願意在明知他用意的情況下委曲相就。

  他可以趁她不備用盡手段困她一時,但像她那樣的人,要困她一生,何其艱難?總要試試她在木已成舟的情況下,是否願意為他將錯就錯。

  他違背她的意願,隔絕她與外界的聯繫,下藥禁制她的行動,囚禁她的自由,借著李太后的名義拆散她的原配,令她背負世間的駡名,強娶成婚,卻還想讓她因為事已至此,委曲默認。

  他仗著她對自己的關心愛護,巧取豪奪,為所欲為,是很卑鄙,但若不如此,他一生都無法觸及她的指尖,更談不上得到他夢寐以求的感情。哪怕明知這是罪孽,他也已經昧了良心一步步地走到今天,再往下走,並不困難。

  身邊糾纏在一起的東西太過沉重,令人不堪承擔,有時候瑞羽會寧願自己個傻子,完全不懂得人間的哀愁,也不願自己清楚地認識自身的處境,進退無路。

  瑞羽在承慶殿居住的日子,因為沒有在萬春殿時那麼緊促的囚禁而顯得平靜了不少。她每日早早起身,除去在宮中的幾個海中消暑之外,就是將偏殿書房裡的許多她少年時想看卻忙於軍國大事而無暇去看的書搬了出來,閱讀忘憂。

  柳妙冷眼旁觀帝后之間的風雲變幻,心知這一時的平靜絕不是天子準備放手,或者新後認命不爭,若不緩和一下這種劍拔弩張的對峙局面,他們之間根亦就是一個無法破解的死局。她心裡焦急,幾次想引瑞羽召集五坊的宮伎尋些解悶的玩意,可瑞羽還在為李太后守孝,又怎麼會召伎作樂?

  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瑞羽平靜地住在擺設如舊的承慶殿裡,有時會恍惚覺得一切都沒有改變,自己還在少年時代,只是再也沒有了少年時那種啤眼一切、飛揚灑脫的雄心壯志,沉鬱得都不似她自己。

  事實上,自從她得知東應對她懷有別樣的情愫以來,她何曾有過一日少年時代的舒心肆意?

  在這段時間裡,她每夜都輾轉難以入眠,好不容易睡著了,又噩夢連連。這天夜裡,她似睡非睡地躺了許久,突然感覺身邊有人。

  幽暗的室內只有幾縷窗外透進來的星光,她睜開眼睛,便見東應坐在床頭,兩鬢濡濕,一身水汽,幾縷頭髮貼在他的面頰上,越發襯得他面白如雪,滿眼恐懼。瑞羽微微一怔,他已經撲過來抱住了她的脖子,就像他小時候無數次在受到驚嚇需要安慰時那樣。

  他身上穿著的薄統中衣此時已經濕透,仿佛才冒著夜半陣雨匆匆趕來,全身就像在冰窖裡凍了一番似的,冰涼一片,抱住她的同時還打了個寒噤,同時又因為她身上傳遞來的溫暖而發出一聲滿足的歎息。

  瑞羽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他這樣形容狼狽可憐地出現在她面前,她的戒備之心未起就已經被與他相依十幾年養成的習慣壓了下去,近乎本能地反手擁住他,輕撫他的背脊,溫柔撫慰,「小五,莫怕,莫怕……」

  東應緊緊抓住她,喃喃地說:「我做了一個噩夢,夢到你拋棄我了,你把我一個人留在京都。太極殿又大又空,陰沉黑暗,我一個人躺在床上,死了很久,都快要腐爛了都沒有人…… 」

  瑞羽被他這句話嚇了一跳,在他頭上拍了一下,慎怪道:「你胡說八道什麼!」

  東應低聲一笑,意味難明地道:「昔日齊桓公春秋雄霸,可身死之後,屍體停於寢室六十七日,腐爛生蛆也沒有人過問。如果你真的棄我而去,我一人執掌天下,無人可為倚恃,哪天死了又有誰關心呢?至於我死之後,是不是當真落得與齊桓公相似的下場,那就更難說了。」

  唐氏宗室迭遇變亂,生者十不存一,其中有政治才能的人更是少見,東應上無父母親族,中無兄弟姐妹,膝下只得一女。而更令人擔憂的是,亂世的餘波剛過,新的秩序還沒有完全成為臣民遵行的習慣,許多懷有野心的人尚未完全斷絕忤逆的想法,東應的臣屬裡就有不少人忠心堪憂。

  東應處在這樣的位置上,如果她當真離去,他就失去了最能信任的人,少了最有力的支撐,到那時他會遇到些什麼事,又有誰說得清呢?

  瑞羽心頭一緊,柔聲道:「別胡思亂想,你是至尊天子,齊桓公不過是春秋一霸;你正當盛年,齊桓公老弱病殘,二者怎能相提並論?」

  「我不是胡思亂想,我只是,怕你真的會離我而去!」東應就著淡淡的星光凝視著她,喃喃地說,」阿汝,別離開我!這世間我只有你一個人可以依靠,可以信任,可以愛戀,可以同生共死… … 如果沒有你,我不知道我在這寂寞陰沉的宮城裡住著還有什麼意思。」

  瑞羽一時無言,過了會兒,才笑道:「宮城富麗堂皇,哪裡寂爽陰沉了?且你身為天子,自有賢能智士為你盡忠,紅粉佳人與你相知,何愁無人與你同生共死?」

  「這世間還有哪個賢能智士能有你對我這樣用心?這天下又有哪個紅粉佳人有你我之間這樣的情意?阿汝,我只要你一個!我只要你!」

  他緊緊地抱著她,似乎想將她揉進自己身體裡,永不分離,「阿汝,我答應你!只要秦望北不來京都,只要他不再存有妄想,我就放他走,我放他走!」

  瑞羽一直擔心他會對秦望北猛下殺手,為此暗裡籌謀多時,陡然聽到他居然明白地答應放他走,她竟呆住了,分不清是因得到了一直想要的承諾而歡喜,還是因為意料不到這樣的結局而驚訝,輕「啊」一聲,難以置信。

  「阿汝,只要你不離開,不管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答應你!真的!」 他懇切地望著她,眼底盡是癡戀,「 阿汝,你答應我,留下來,我們一起創建皇朝萬世之基,一起共享這天下至尊之權,直至我們百年之後,史冊之上我們的名字也相依不離!」

  他一臉的殷切之情,就像過往的那些日子一樣,他將自己的心事袒露在她面前,懇請她垂憐眷顧―― 自他初次向她表露心懷,時間已經過了多久了?她又拒絕多少次了?

  近十年的時間裡,她無數次地拒絕,每一次看到他黯然神傷的樣子,都以為他會就此放棄。然而他在經歷了無數次的傷心之後,無論怎樣惱怒,怎樣痛,竟然仍舊執著地保持初衷,一次又一次地站在她面前,將他所有屬於少年慕的情懷都送到她面前,任她踐踏蹂響。

  一個女子面對維繫了這麼長時間的熱情,哪怕對方是自己完全沒有好感甚厭惡的人,也不會完全無動於衷,更何況他是她從小關心愛護、遇到危險時寧願以身相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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