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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〇


  他年史冊記載,這些人定只是史官筆下一句話就帶過去的字跡,但在她的心中,卻是活生生的人,是她的師長,是她的故友,是她的手足,也是她的臣她將他們帶出西關,卻沒有將他們帶回來。

  在她已經過去的生命裡,戎馬生涯佔據了其中的一半,他們也佔據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失去他們,她也不再統兵征戰,她感覺自己的生命似乎荒蕪了許多。

  秦望北在城關口下馬,拾階而上,喚了一聲:「殿下!」

  瑞羽回過頭來,臉上的茫然之色未褪,看到了他卻又似乎沒有將他看進眼裡,問道:「什麼事?」

  秦望北與她空茫的目光相觸,突然覺得眼前人雖然與他朝夕相處,熟悉至極,但在她心靈最深處的地方,他卻始終無法貼近,也無法理解,更不能與她同心共鳴,這讓他從心底感覺到驚慌,一時竟不敢近前。

  瑞羽看到他眼裡的驚慌之色,怔了怔,問道:「中原,連你也怕了我嗎?」

  秦望北倏然醒悟,快步走上前來,輕歎一聲,道:「你這樣子,竟似乎要離我遠去,我怎能不怕?」

  他知道瑞羽日常百事纏身,應對繁雜事務很是疲累,故此在她面前說話做事都儘量簡省明白,也好讓她過得輕鬆一些,此時直抒心懷,果然讓她怔了怔,隨即愁緒消散,淡淡一笑,「你這是什麼話。」

  秦望北走到她身邊,挽住她的手,輕聲道:「殿下,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上亡。三軍將士雖然是隨你一起出征的,但不是為你而出征。他們西出陽關,是為了保家衛國,是為了博取功名。會遇到什麼樣的結局,他們每個人都心中有數。你在領他們作戰之時盡己所能,撫恤他們的遺屬竭盡全力,因而並不虧心,祭拜哀悼也罷了,這樣時刻為難自己卻是不必。」

  「中原,你說的這些我何嘗不明白?只是我翔鸞武衛建軍之初,最重的事就是袍澤之誼,這些士卒與我身份雖有不同,但我對他們托以手足情分,如何能夠做到不傷不愉?」

  瑞羽長歎一聲,心念微動,突然轉頭望著他,幽然道:「中原,此戰之後,我不只在西域凶名遠播,就連在軍中也多有別樣議論,你當真不怕我嗎?」

  秦望北萬萬沒有想到她竟會問出這樣一句話來,錯愕之餘又覺得歡喜,忍不住捏了捏她的手心,填怪道:「傻話,你是我的妻子,就算真是兇神惡煞也還是我的妻子。何況你不但不是兇神惡煞,還非常美麗溫柔。」

  瑞羽被他的話逗得一笑,抿嘴道:「你說我美麗也罷,溫柔就不必了。」

  「不同的女子有不同的溫柔。只要你我相知以守,何必去管別人的看法呢?」

  秦望北笑了一下,想到如今三邊平定,大業已成,瑞羽答應與他歸隱海外的期限近在眼前,心情大悅,思緒飛揚,道:「此戰之後,天下太平,我隨你一起返回京都。若能得太后娘娘認可,我就陪你一起奉養她老人家的天年。」

  瑞羽心知秦望北之于她其實有許多委曲求全之處,心中微酸,輕聲問:「中原,這麼多年來你真的不怪我嗎?如果你覺得不堪忍受,可以放手,我不會妄求。」

  「殿下,我真的不怪你。」秦望北瀟灑一笑,悠然道:「最初的兩年裡我也曾經惱怒過,只是惱著惱著便習慣了,也就不以為惱了。」

  羽忍俊不禁,過得片刻秦望北才想起身上帶著的急信,連忙取出來遞給她,「這是用軍情司的千里鴻翎急報送過來的,不知有什麼事。」

  瑞羽接過信打開一看,信上是用朱砂寫著的短短一句話,「太婆病危,速歸!」

  李太后自鄭懷死後便纏綿病榻,只不過她的病雖然時好時壞,有太醫署的國手們細心照料,卻也一直沒有大礙。像今日這樣由千里鴻翎急報病危的事,是首次出現。

  瑞羽見信心一沉,只覺得那六個朱砂寫就的字仿佛凶獸正噬面而來,驚得她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一個箭步掠下城頭,騎上秦望北的坐騎,就想駕馬回京。

  那封信的內容簡短,字體又大,秦望北也一眼看到了究竟,見她情急要走,大驚失色,連忙叫道:「殿下且慢你行囊未備,侍從未定,怎能就走?我陪你!一起去!」

  「我此去京都定然快馬疾行,日夜不停。你不是軍人,走不了這種急行軍的路程。且如今公主府的東歸事宜還有許多沒有安排妥當的,也要有人主持,你先留在這裡吧。」

  瑞羽心急如焚,連聲喝令青紅給她準備行囊,又點了幾名隨從,揮鞭縱馬直奔京都,毫不愛惜馬力,沿途在各騷站換馬而行。日夜不停,不眠不休。從西疆到京都萬里之遙,她竟只用了五夜四天,就看到了帝閉高聳的樓閣。

  禁宮的戍守衛士已經由最初的翔鸞武衛換成了天子親衛龍驤衛並不認識她,見她一騎飛馳而來,直奔宮門,只當有人闖宮,連忙喝道:「來人止步,宮闕禁地不得擅闖,否則格殺勿論!」

  瑞羽平日出行自有親衛開道,今日只因她行程太快,一乾親衛都落後于她,無人替她開道,才被人當面攔住去路。她連日奔波又心焦李太后的病情,也懶得再等親衛來說明身份,信手將腰間所佩的朱綏金印的長公主璽拋過去,喝道:「開門!」

  守門的衛士驗過印璽,大吃一驚,眼前的女子削肩纖腰,素衣流紋,麗姿殊絕,這一路飛馳而來,雖然青絲披散,但身上不染點塵,哪裡有半分凶煞之氣,怎麼也不能讓人相信她就是名震邊疆三軍景仰的掌軍公主。

  他們心中驚疑,明明拿著印璽卻猶豫不決,不知她是真是假,一面開門一面打量她,躊躇著想讓開又不怎麼敢。瑞羽見他們磨磨蹭蹭,不禁皺眉問:「讓不讓開?」

  她近年因為修習的武功境界又有進益,慣於和光同塵,等閒不露鋒芒。此時一怒輕喝,氣勢磅礴,威風凜冽,守門的禁衛何曾想過這麼一個嬌弱女子一怒之威竟至於斯,冷不防嚇得呆立當地,全身如墜冰窟,完全不知應該做何反應。

  瑞羽所率部下盡是從槍林箭雨中闖出來的勇士,就算懼怕她的威嚴,該幹什麼還是會幹什麼,絕不會窩囊至此。這夥宮門衛士盡職守門攔著她不讓進也還罷了,這一嚇就癡呆的樣子她卻是半分兒也瞧不上,冷哼一聲,一提韁繩,馭馬從他們中穿插而過,直奔千秋殿。

  千秋殿上下的宮人內侍都面有愁容,出入之間不聞一聲異響,瑞羽飛身下馬,三步並作兩步掠上殿門,正遇到東應自內室走出來。兩人打了個照面,都愣了一下。

  「你這麼快就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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