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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九


  瑞羽冷笑一聲,反問道:「韋相公以為予僅是因為私仇而興兵嗎?西寇乃是我朝世仇,他們無故進入蘭州,難道就只是為了我師一人嗎?」

  西寇突然東來,當然不可能是為了鄭懷一人,而是有意東下劫掠,巧遇鄭懷,識破了他的身份,想將他俘獲驅用。

  韋宣也知瑞羽所言有理,但此時天下初定,國府空虛,糧草不豐,真的不足以支撐一場大戰,如果強行自民間斂財作戰,難免大傷國本。他左思右想略微遲疑地道:「西寇劫掠是為了錢財,莫如許之金帛,仿前朝故例以公主下嫁結兩姓之好,暫緩戰事,待到國力鼎盛之時再謀出關?」

  自漢以來,以公主和親避戰已是慣例,韋宣此議也不失為謀國之言,只是選的時機不對——唐氏宗室在京都的近支已被諸世家篡位之時屠戮一空,至於在外倖存的遠支卻是難以辨識真偽,整個朝廷中名義上未嫁的公主就只有瑞羽一個。他這時候提議以公主下嫁,難道是要瑞羽去和親嗎?

  東應面皮緊繃,厲聲道:「韋卿莫再說了!漢家青史上最拙之計便是和親,朕在一日,朕的姑姊女侄永不和親!」

  韋宣還要再勸,東應又冷笑一聲,道:「何況這幾年天氣有異,一年比一年冷。前年暴風雪以致神州腹地三邊告急,去年同樣雪大天寒,邊禍不大想必是西寇前年劫掠的財帛所餘足以支持。倘若今年之後,天氣仍舊如此寒冷,縱然我們想和親偷安,西寇也不可能善罷甘休!」

  韋宣默然,想了想,道:「陛下所言有理,然而西寇與我朝對峙百年,實力雄厚,非北蠻可比。我朝自明皇帝之後,對敵作戰就只能據城而守。若想越境為太師復仇,則兵甲糧草實在難以支持,且勝負難測。」

  東應沉吟片刻才道:「我朝後期對西寇作戰只能守不能攻的原因有三,一是國家承平,將士怠於安逸,沒有鬥志,二是地方藩鎮各自為政,不肯與朝廷同,合協力,內耗嚴重;最後一個原因才是國力衰退,支持不起遠征作戰。」

  韋宣歎了口氣,道:「陛下,無論如何,臣不贊成今年就遠征出戰。臣以為,至少也要在各地的百姓安下心來耕種務農之後才開始作戰,以免人心惶惶,被別有居心者利用。」他頓了頓,又道,「陛下,這大好河山得之不易,其中有多少艱辛,想必不需臣多做提醒您也不會忘記。切不可因為一時之氣犯下大錯,使千秋功業又入險途。」

  他說的話雖然拂逆了瑞羽和東應,卻是老成之言。瑞羽和東應俱是無言,良久,瑞羽方道:「西疆大營初設,老師又遭此大難,軍務必有不暢之處。如今西寇東侵,我欲親自前往鳳翔督戰。」

  西寇實力比已經臣服了近二百年的北蠻強橫,危險極大。天下未平之時,她以長公主身份率軍征戰是無可奈何,如今天下已經平定,僅是防守禦寇,東應便不願她再輕身而出,推搪道:「太婆早有令諭不許姑姑輕易領兵離都,今年要一起過冬至。姑姑若是定要前往西疆大營,不妨先去問問太婆。」

  李太后一直因為瑞羽與她聚少離多而心中不悅,每次聽到她要出征都不高興,只是迫於形勢不能阻攔。此次瑞羽準備親赴西疆,本來以為李太后必會阻攔,不料她握著手裡的佛珠慢慢地撥了個圈,卻道:「經離先生名分上雖然只是你的老師,但情分不弱於至親。他有此劫,你自應當盡力為他復仇,去吧,只是要留心安全。」

  瑞羽一怔,抬頭看到李太后的臉因為舊病而蒼白浮著蠟色,原本只是摻雜著銀絲的鬢角此時已經一片枯澀的白色,仿佛這短短的十幾天裡就已經又老了十幾年,連眼裡的生機都枯萎了許多。刹那間,她心頭突有所悟,輕聲應諾。

  這一場戰爭連綿三年,慘烈異常。大將軍薛安之、撫軍將軍柳望、征東將軍黑齒珍及大小五十余名校尉以上的將領戰死,三十萬翔鸞武衛和七萬東胡騎兵得以返鄉的只有五萬余人,連瑞羽也負了一次重傷,險死還生。

  但這一戰,西寇王庭的左右二相及其所率精銳二十四萬人也盡數被殲,當地各部族心驚膽戰,恐懼不敢附逆。

  瑞羽一身負盡凶名,此戰之後又親自率領六萬精騎深入西寇王庭所在,就糧于敵,馬踏連營,破其護庭八部。西寇王雖未擒獲,卻狼狽西逃,遠逸千里。此後西寇王庭再無力量維繫原本的威嚴,迅速衰敗。各部落紛爭不斷伐不休,此後的二十年間聞翔彎武衛之名而色變,不敢東顧。

  翔鸞武衛盡複唐氏繁盛之時的西涅故地,重立安西都護府。

  第七十四章 噩訊來

  瑞羽接過信打開一看,信上是用朱砂寫著的短短一句話,「太婆病危,速歸!」

  陽春三月,軍情司一紙千里鴻翎急報傳到西關,遞入公主府。但這一天,瑞羽不在公主府內,已經在公主府內確立了身份的秦望北收到急報,看看信封上的字跡和粘著的點朱翎毛,微微皺眉。

  他這些年在公主府中雖然不插手軍務,但他離瑞羽太近,還是有許多事堆到他面前來。政事堂閣臣和軍情司堂官的筆跡,他都認得,但他最熟識的筆跡,卻非當今天子的莫屬。

  眼前這封信,正是天子的親筆手跡。

  九五至尊,身邊隨時都有舍人文書侍應,不是重大之事根本不勞他自己動手寫字。這封信,究競有何等要事?

  「青桔,備馬!」

  他想了一圈不得要領,便召喚侍人備馬,直奔關城西門。巍然屹立的高大城頭上,瑞羽一身素白糯裙靜佇凝立,望著關外蒼茫的大地,腰身依舊挺立如竹,只是背影中有一股深沉的寂寥與蒼涼。

  在這西北的遼闊大地上,她的亦師亦父亦友的老師死了,扶持她二十幾年的老臣薛安之死了,追隨她十幾年的柳望也死了,還有數十萬忠心耿耿追隨於她的翔鸞武衛將士也葬身於此。

  再深的哀悼,再多的榮耀,他們也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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