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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八


  瑞羽心中的不祥之兆越發明顯,只是面上不敢表露,笑道:「王母無緣無故地說這些話幹什麼,有您看著,什麼事都妥妥當當的,還能有什麼不放心的?」

  「若我活著一日,看著你們,當然什麼事都好說。可我活到現在這把年紀,還能活多久呢?世間誰人不死?你們也別拿虛話來寬我的心。」

  李太后舉手止住東應和瑞羽的勸慰,目光在他們身上轉了兩下,閉了閉眼,話到嘴邊竟有些不知從何說起,好一會兒才道:「五郎,你過來!」

  東應看她的神色,知道她此時開口要說的事必然非同尋常,連忙應諾,問道:「太婆有什麼吩咐?」

  李太后狠下心來,咬咬牙,道:「我要你答應我,我死以後,無論發生了什麼事, 你都要盡心愛護阿汝,絕不傷她分毫!」

  她這句話突如其來,東應和瑞羽兩人粹不及防,面色齊變。瑞羽乾笑道:「王母何以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小五和我,……」

  「這裡沒你的事,你住口!」李太后低斥一聲,將她喝退,目光灼灼地逼視著東應,「五郎,你可願答應我?」

  東應回答:「太婆,我愛護姑姑,便如愛護我自己的性命!」

  「那你可能做到不傷她分毫?」

  東應只覺得口舌發顫,分不清心裡是驚懼還是心虛,好一會兒才強咽了口水,顫聲道:「太婆,我自然是願意的,只是我不明白,怎樣才算不傷她分毫?」

  「哪怕她不能順遂你所願,哪怕她有一日令你不悅,哪怕她被你怨恨,只要她不危及你的權柄江山,你就不能對她使用任何手段,令她傷心難過。」

  東應只覺得身上出了一層冷汗,好一會兒才勉強笑道:「太婆,我答應你。」

  李太后淩厲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片刻,點了點頭,道:「好,你既然答應了,那就立個誓吧!」

  世間不遵信諾的人不少,但立誓也敢不加遵守的人卻沒有幾個。蒼天茫茫,人類對其一無所知,自然對其畏懼驚疑,不敢太過相欺。縱使東應和瑞羽再膽大妄為,面對冥冥中似乎決定了世間萬物運數的皇天后土,也不禁心有畏懼。

  東應被逼著立誓,一時手足無措,竟不知應該如何反應。李太后卻也不催逼他,反而轉過身去,看著身邊遒勁的老松,似乎在對他們說話,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語,輕喃道:「人在年輕的時候,總想將自己喜歡的人掌握在手裡,完全獨佔,為此不擇手段,以為只有佔有了,才是得償所願。卻不知道人若是真正喜歡上另外一個人,便會以其喜為喜,以其憂為憂,不捨得她有絲毫痛苦和為難,一心一意對她好,盼她喜樂平安。」

  瑞羽和東應聽到她這番話,都驚得魂魄離體,面無血色,活似冬雷炸響,正劈中他們的腦袋,把他們整個人都炸得麻木了,根本不知應該做何反應。他們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他們這麼辛苦地瞞了這麼多年,不敢有絲毫洩露,沒想到她早已看在了眼裡!

  雖然她沒有清楚明白地將此事點穿,但話中透露出來的意思,他們又怎麼聽不出來?

  幾年來二人一直在她面前極力遮掩唯恐被她知曉的秘密,到今日突然得知她早已看在眼裡,兩人不由得又驚又懼又慌又愧,不約而同地跪了下去,卻都不知要說什麼話。

  東應心頭百感交集,心裡隱約盼望李太后索性將話盡數說明白,免得他這般無著無落地難受。

  偏偏李太后只將話說了一半就不再往下說了,對跪著的瑞羽視若無睹,卻只對東應溫聲問道:「你可是答應了?」

  東應低下頭去,對她起誓,「我此生必定愛護姑姑,不傷她分毫。如有違背,必遭天譴。」

  李太后靜靜地看著他,好一會兒才伸手撫了撫他的頭,將他扶了起來,輕喃,「五郎,你莫怪太婆心狠,對你諸多約束,對阿汝卻寵愛縱容。實在是世間女子與男兒不同,女子重情過於重業,這如畫江山、滔天權勢,阿汝可以為了你毫無留戀地說放棄就放棄了;但男兒重業過於重情,自古以來皆是江山為重,情義為輕,阿汝能為你做到的事,你卻未必能為她做到。我不能強求你用對待江山社櫻那樣的心去愛護阿汝,但我希望你至少能夠做到不傷害於她。」

  她對瑞羽和東應二人之間的冤孽,實在無計可施,雖然仍舊放心不下,但這兩人都已非當年在她膝下相依的小兒女,她真正能管的只是他們願意讓她管的事而已。其餘的事,她縱是想管也管不了。今日逼著東應立這個誓究竟能管多少用處,她自己也不清楚,只是稍慰苦心罷了。

  瑞羽和東應各有所思,默然跟在李太后身邊,轉回千秋殿。正待傳膳一起用晚飯,謁者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遠遠地通報,「娘娘,陛下,殿下,外朝軍情司傳回千里鴻翎急報,正在門外候宣!」

  鴻翎急報是軍情司傳遞消息的速度衡量,普通快訊一日四百里傳遞,加急六百里或八百里,至於這千里急報是由軍情司所馴養的飛鷹傳遞的,十年裡用過的次數五個手指都數得過來,每次千里急報必是驚天動地的大事。

  只 不過如今天下一統,,剩下的都是溫吞的治國功夫,這千里急報突然運用,不由得讓人吃驚。瑞羽和東應對視一眼,都不知究竟,連忙傳那信使進來,問道:「究竟何事如此急切?"

  那信使急得冬天裡竟一腦袋汗,連禮也不記得行了,就嚷了出來,「殿下,經離先生遇害!」

  瑞羽耳朵裡嗡的一聲響,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身邊卻突然聽到東應急促的聲音,「太婆,你怎麼了?」

  瑞羽茫然地轉頭一看,只見李太后滿面煞白,嘴唇直打哆嗦,好一會才緩過氣來,問道:「你剛才說什麼?我耳朵老朽,沒聽清楚!」

  那信使跪在地上,泣聲回答:「經離先生在蘭州遇害!」

  瑞羽強作鎮定,搖頭道:「這不可能,老師好好的回鳳州故鄉祭祖,怎麼會跑到蘭州去?何況老師身懷武藝,又有精銳武衛隨行,誰敢冒犯他?定是消息有誤。你即刻轉回軍情司,讓西隴道將詳情探來!」

  昭 靖二年冬十月,天大雪,太師鄭懷往蘭州靈官鎮訪友,遇西寇東來叩關,掠當地財帛子女。為護故友家眷,鄭懷身份敗露,西寇驅兵十萬,將靈官鎮團團圍住,意欲生擒,鄭懷戰死。

  瑞羽此時才知道,原來她這段時間的警兆,竟是應在於她而言亦師亦父亦友的鄭懷身上!

  消息傳出,軍方震動。鄭懷這些年主持軍情司,掌管公主幕府,雖然在士林中為人垢病,毀譽參半,但在軍中威信極高。且他為瑞羽啟蒙,扶持她長大成人,一步一步走到今日,彌補了她缺少男性親長的缺憾。他塤身遭難,連遺體也不能複得,瑞羽以弟子身份執禮服孝,望西遙拜,準備復仇伐罪。

  公主府備戰的條陳轉到政事堂,八位宰相中倒有三位臉色有異,韋宣勸諫道:「殿下,今天下方定,正宜與民休息,怎能以私仇之故妄動干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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