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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兩人快步穿過重重院落,趕到小校場外,青碧看見他們,趕緊通報,「殿下,秦先生前來求見。」

  院內風雷激蕩,無人回應,只有長槊破空的呼呼聲不絕於耳,也不知她究竟是沒有聽到青碧的通傳,還是不想見秦望北。

  秦望北上前一步,揚聲笑道:「殿下,雪落景清,正宜紅爐煮酒,對飲長歌。這樣的天氣你卻只顧著埋頭苦練武藝,豈不負了這美酒麗景,且歇一歇也不遲。」

  話到人到,他不等院內的瑞羽回答,就自顧自地推開院門走了進去。他不請自入,瑞羽狂躁暴怒,怒哼一聲,一槊直刺過來。

  秦望北面帶微笑,對這足以追魂奪命的一槊視若不見,溫言笑語,道:「殿下,隨我一起去飲上一杯吧。」

  長槊呼嘯著從他身前擦過,刃風將他腰間懸著的絲絛吹起,他卻連眼光也未移分毫,仍舊望著瑞羽,微笑盈盈。

  瑞羽反手將長槊收回,冷然道:「我沒興趣飲酒。」

  她語意不善,秦望北也不著惱,反而笑問:「那我們就去做殿下有興趣的事吧。殿下現在想做什麼?」

  她現在想做什麼?他這輕輕一問,卻將她問愣了,怔忡抬頭,茫然不知所措。

  一上午不惜體力地揮槊,已將她的體力耗盡,宣洩出胸中提著的那口氣後,便覺身體酸軟。夢醒時分的驚慌、恐懼、羞恥、狂躁、暴怒等情緒在她體力抽空之際,便都變成了一股空茫的寂寞。

  她在人前一向都是驕傲自信的,絕少有這樣軟弱的神態出現,她這一瞬間的空虛寂寞看在秦望北的眼裡,頓時讓他心頭一緊,不由得喚道:「殿下!」

  她聽出他聲音裡的關切,淡淡一笑,振腕將長槊拋出,插在兵器架上,道:「走吧。」

  「殿下要去哪裡?」

  她訝然抬頭,問道:「你不是邀我去飲酒嗎?」

  沒有揮槊時的罡風吹散,悄悄降落的雪花便沾上她的鬢角眉邊,她的臉上帶著笑,眼底卻有著不容錯認的蒼涼和孤寂。像她這樣的人,即使面臨最兇險的難關,也只會努力向前,思考攻克之法,而不應該出現這樣的表情。

  究竟是什麼事讓她這樣難過?或者,是什麼人讓她這樣難過? 驀地,東應當日說的話浮上秦望北的心頭,「我真正的對手是她,只有她一個!」

  東應既然以她為對手,行事恐怕便會針對她而來,糾纏不舍,步步緊逼。她今日的傷心,可是因他而來?是了,能傷人心之人,從來都是被放在心上的人。除了她從小關心愛護的人,又有誰能令她如此灰心,露出這麼寂寥的神態?

  秦望北暗裡喟歎,解開斗篷,送到她面前,輕聲道:「雪冷天寒,殿下先添衣避避寒吧。」

  共衣同袍,太過親昵了些,瑞羽待要推拒,轉念一想卻站到他面前。

  這是鼓勵他再進一步、願意接受他更親昵舉動的意思啊!秦望北一怔,微笑著替她披上斗篷,將她額邊汗濕的頭髮拂開,柔聲說:「殿下,我們走吧。」

  瑞羽一揚頭,似乎瞬間把所有的煩惱憂愁都摒棄了,只記得昨天她與秦望北一起笑說傳奇時的愉悅,然後展顏一笑,仍舊光彩照人,「你昨日說過有種無名的好酒請我飲幾杯,結果給我喝的卻是尋常的汾酒,今天你請我飲酒,不會再以次充好了吧?」

  「以大快人心的俠客傳奇下酒,宜用烈酒,可我得來的無名好酒,卻入口綿軟柔甜,只適合紅爐溫酒,慢品綺麗婉約辭賦。昨日不是我故意以次充好,而是境界不相配。」

  校場外的青紅等人見秦望北果然將瑞羽帶了出來,都喜出望外,只是看到她身上披著的斗篷竟是秦望北之物,又都有些愕然。

  不過他們見多了世面,很快便掩飾了驚異,一擁而上,七嘴八舌地說:「殿下,該進午膳了。」「殿下,您穿得單薄,又出了汗,要不要沐浴?」

  瑞羽擺手揮退他們,轉頭對秦望北笑道:「中原,我要去沐浴更衣,有勞你去暖閣稍候。」

  秦望北瀟灑一笑,拱手道:「殿下請自便。」

  青紅見狀連忙上前,彎腰相請,「秦先生,請隨奴才往暖閣暫歇。」

  瑞羽一入室內,便有人奉上熱湯,細聲催促,「殿下,您早起到現在還沒用膳呢,先進碗米湯墊一墊,再去沐浴吧。」

  瑞羽目光一轉,見眾近侍雖然力持鎮定,但眉目間難免惶恐不安,想來她今日失態,嚇得他們不輕。

  她接過女侍奉上的熱湯飲盡,笑了笑,溫聲道:「我只是有些煩躁,想出口氣,現在已經好了,你們不用一個個如臨大敵。」

  眾人見她面色如常,又得她溫言撫慰,都心神一松,笑著應諾,擁著她去沐浴更衣,只是誰也沒有注意她的眸光幽幽,倦意深藏。

  青碧拿著瑞羽換下的衣裳,躊躇一下,還是忍不住說:「殿下,奴婢看秦先生的衣裳也不多,要不這件斗篷奴婢還是拿去還給他吧。」

  瑞羽心知她這是擔心有什麼流言飛語,也不在意,輕應一聲,自顧自地踏入浴盆裡,屈膝坐下。

  女侍輕輕地在她頭髮上抹上皂角,恰到好處地揉搓,洗去頭上、身上的汗水和汙跡。蘭湯熱氣騰騰,幽香芳馥,泡在其中,令她身心放鬆,所有的疲倦似乎都被熱水吸走了。

  她坐在蘭湯中,低頭望著水中的倒影,笑了笑,倦怠至極。

  秦望北最初說動她,讓她將他留在身邊的話說得不錯,她什麼都有,只是沒有朋友,沒有一個可以流露真性情、傾訴煩惱的朋友。

  身處高位,除去掌握天下大權,一言決定他人身家性命的快感之外,更有肩負臣屬的期望,為他們謀取前程的重任。看上去可以隨心所欲,實際上卻不得有絲毫任性。

  這個道理,她十年前就已經明白了,只是歷練到了今日,理解更深了一層。

  「殿下,水涼了,您該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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