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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瑞羽擺了擺手,道:「且慢,我說你以後可以為一州刺史,卻不是說放你出去立即就讓你去當州刺史。你自幼長於宮中,出任地方官難免有眼高手低的毛病。我若放你出去,最多只能給你一個小縣的民曹主簿之職,此後要你自己好生歷練才能升職。」

  小縣治下人口不過五萬,任一縣的民曹主簿,對他們這些離權力中心極近的人來說,官職真是小得不能再小了。青蒼略覺失望,但轉念間又精神一振,道:「奴婢明白,想為一州刺史,得先做好民曹主簿,學會了治一縣之民,才好謀一州,不能連一縣都治不好,卻跑去禍害了一州百姓。」

  瑞羽見他明智,不禁一笑,又肅然道:「青蒼,還有件事你要明白。宦官自國朝中宗以來,為禍天下甚劇,朝野上下難免對之有抵觸情緒。你出任地方官,恐怕要被同僚另眼相看,多吃苦頭,你想過沒有?」

  「奴才想過了。」

  「出去以後,無論吃什麼樣的苦頭,都不得倚我欺人!」

  青蒼肅然答道:「奴才身體雖然殘缺,可並非心氣也缺了。奴才離開殿下正是想磨礪自己,也謀個為官一任,留名一方,哪有仗殿下之勢欺人的道理?」

  身為宦官還能有這種抱負,讓瑞羽寬慰地一笑,道:「你有這心氣,好得很。」

  有青蒼的前例在,有意離開的人便都上前說了所願,瑞羽也不多言,當即用印給他們寫了手諭。

  十二人中走了五人,還有七人留下。瑞羽看了看青紅,「你不出仕?」

  青紅欠身道:「奴才只會伺候殿下,且年紀也大了,就不出去和年輕人一起湊熱鬧了。何況想要留名史冊,沒有比留在殿下身邊的機會更好,奴才還是跟在您身邊比較好。」

  他是瑞羽身邊功名之心最重的宦官,卻不想他居然不願出仕。瑞羽一笑,收了紙筆大印,揮手將他們屏退,然後環顧四周,長歎一聲,終於伸手將裝著東應信件的錦囊拿在手裡,把信取出來。

  信中東應仍舊用以前那種親密無間的語氣問她的飲食起居,絮說他最近讀了什麼書,接見了什麼人,處理了什麼政務,遇到了什麼煩惱,做了什麼大快人心的事,就好像他們從來沒有過爭執,也從來沒有什麼芥蒂。

  他這種寫信形式,她是慣見的,以前她只當他是出於對親人的依戀才事無巨細都寫信告訴她,也要求她同樣將自己的生活起居告訴他。到現在她才明白,這種沒有絲毫保留的親密,是怎樣的一種曖昧——他是在竭盡全力地束縛她啊!

  這樣的親密,讓雙方無論相離多遠,都清楚地知道對方在幹什麼,從而讓她感覺到他一直就在身邊,充滿了她的生活空間,讓她即使努力抑制,仍舊不可避免地將他時刻記在心裡。

  信箋一張張從她指間滑過,直到床頭的蠟燭熄滅,她才停止看信,放開信封,閉上眼睛。

  這一夜睡夢深沉,所夢者光怪陸離,奇詭無比。她覺得自己是在做夢,又似乎是在看傳奇故事。心頭沉甸甸的,在重重壓抑下卻又有股異樣的燥熱湧動,從小腹蔓延,散到四肢百骸,變成一種源自本能的渴望,令她輾轉反側,想抓住什麼舒解心中的饑渴,卻又因為陌生不解而不知所措。

  在這令人難受之極的燥熱中,她似乎看到前面有人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看著她,那個人的面目模糊不清,給她帶來一種奇異的壓力,還有莫名其妙的吸引力。這是誰呢?為什麼會對她有這樣的吸引力?

  那人慢慢地向她靠近,站在了離她咫尺之遙的地方,似乎在說什麼,但在那迷霧似的夢境裡,她卻聽不真切,只覺得身上燥熱難忍。她想將他驅逐,卻伸出手去將他拉住,在他張開雙臂時,她的身體完全不聽使喚地迎上前去,和他緊緊相擁,親吻,愛撫,抵死纏綿……

  這是做夢,趕緊醒來!可是明知是夢,她卻偏偏醒不過來,甚至於沉醉其中。她想看看那個入她夢來的人是什麼模樣,卻一直看不清,急得她大叫:「你究竟是誰?是誰?」

  像是回應她的斥問,重重迷霧倏然散開,露出那人的面容,他靠在她身邊,似笑非笑,輕聲低語,「……我也是,傾心愛慕你呀……」怎麼是他?怎麼能是他?怎麼可以是他?

  刹那間她驚駭欲絕,腳下一個不穩,砰然倒地,終於自夢中醒來,猛然睜開眼睛,滿額冷汗,一身潮濕。窗外白雪皚皚,雪光明晃晃地透進屋內,床頭銀鏡熒熒反光,照著她的面容,頰邊春情萌動的紅潮猶未褪盡,雙唇卻煞白無色,滿目驚慌恐懼。

  外間侍候的青碧聽到動靜,連忙跑進來,驚問:「殿下,您……做噩夢了?」

  瑞羽側目看了她一眼,張了張嘴,乾澀冷冽地從唇間吐出一個字,「滾!」

  她一向認為控制情緒是修身養性的基礎,怒形於色已經是靜氣功夫不足,至於控制不住情緒,無緣無故對臣屬惡言相向,則更是她所不齒的事。因此她約束臣屬紀律嚴明苛刻,卻極少因為自身的緣故而對臣屬發洩惡氣。青碧陡然聽到她這一聲斥駡,驚愕無比,愣愣地問:「殿下,您怎麼了?」

  瑞羽厲聲呵斥:「滾!」

  嘩啦啦一陣刺耳的聲音響起,她床頭的銀鏡、妝台、幾案統統被她拂袖一掃,轟然寸斷,碎屑迸濺,粉塵彌漫。

  第五十八章 退隱心

  二人臨窗煮酒,賞花論雪,談天說地,時間倏忽流過,不覺酒酣耳熱,醺然欲醉。

  小雪綿綿下個不停,青紅急匆匆地走近內院的小校場,問守在院門口的青碧:「殿下還在練武?」

  青碧點頭,滿面憂慮地看了一眼小校場緊閉的院門,喃喃地說:「殿下從天不亮直到現在,已經練武四個多時辰了,早膳也沒用。」

  青紅急得團團轉,悶聲問:「殿下究竟為何事惱怒?你半點也不知道嗎?」

  青碧委屈不已,道:「殿下的怒氣突然而來,我真是摸不著頭腦。」

  兩人聽著院內長槊破空的銳響,相對無言,過了一會兒,青碧悄聲問:「要不,我們去把經離先生請過來安撫殿下?」

  「經離先生年紀已經大了,等閒之事殿下都不讓他擔憂,這種時候去將他請來,不是再給殿下添堵嗎?」

  青紅反駁了她一句,一跺腳轉身走了,直奔緊鄰的客院。

  客院裡居住的秦望北正在整理書籍,看見青紅冒雪快步走來,面有憂色,微微一愕,問道:「可是殿下有什麼事?」

  青紅知道他在瑞羽眼裡著實有非同一般的地位,且此時是為求助而來,當即上前懇切地道:「先生,殿下不知因何動怒,五更時分便起來練武,直到現在也沒停。奴才等人勸阻無用,懇請先生移步走上一遭。」

  秦望北吃了一驚,連忙跟著他一起往外走,走了幾步又想起一件事來,轉身吩咐侍從,「午膳多備一些,菜要換過新鮮的小菜,把東廳的地龍燒起來,溫好酒……」

  青紅打斷他的話,急道:「我的好先生,您快隨我去吧!若您能勸動殿下,奴才立即令人將一應雜務打點妥當,包管您和殿下飯來張口,衣來伸手,要什麼有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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