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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侍人展開簇新的衣裳,她看了一眼,轉頭問青碧:「這新衣可是東應送來的?」

  青碧連忙搖頭,「今天上午,昭王府給殿下送冬衣的使者確實已經到了,但新衣不是昭王殿下送的,而是太后娘娘親自做的。」

  「嗯?昭王府的使者除了送禮,還有什麼事沒有?」

  青碧見她毫無惱意,主動問及昭王府的使者,心下大寬,笑道:「使者除了捎來太后娘娘給您做的冬衣,還向殿下的幕府投了公文,據說昭王殿下要趁冬季農閒巡視一下新收州縣,大約再過十天,王駕就會抵達邯鄲。」

  瑞羽不由得一怔。青碧頓了頓,問道:「殿下,昭王殿下來邯鄲定然要由您接待的,您有什麼吩咐嗎?」

  「東應又不是第一次來我這裡,該怎麼接待以往都有章程,你們照舊就好。」

  秦望北打完一張譜,抬起頭來,便見瑞羽出現在門口,素衣淡妝,烏髮松綰,對他道:「走吧!」

  青紅連忙令人跟在他們身後,親自打了傘想給她遮雪。她雖然面上帶笑,令他們退開的眼神卻認真無比。

  秦望北接過青紅手裡的傘,笑道:「殿下想清靜地賞雪,你們就退下吧。這刺史府裡三層外三層都有翔鸞武衛護著,從主寢到客院不過裡許路,能有多少事要你們侍候?」

  撒鹽似的細雪絮絮地飄落,秦望北擎著油傘遮住瑞羽,笑道:「琉球地暖,天寒的時間少,深冬的時候降些霜,小水窪表面結層薄冰已經算是冷得厲害了。沒想到神州大地的北方,居然這麼早就下這麼大的雪。」

  「現在這雪還算下得小的,真正的大雪雪花極大,可不是現在這種細碎樣子。」瑞羽由他的話而想起一件事,側首問他,「神州的北方嚴寒,你可適應得了?」

  「我身體強健,這點冷還是受得了的。」

  二人共在一把傘下同行,穿庭過院,到了秦望北的居所。一入東廂,融融的暖意撲面而來,屋內的大火爐燒得極旺,爐邊的高腳花幾上兩盆早開的水仙綻銀吐金,幽香陣陣,為室內平添了一股生氣勃勃的意境。

  瑞羽一眼看到開得令人驚豔的水仙,心中歡喜,笑道:「早開的水仙多半貧瘦,少有開得這麼飽滿有神的。中原,你這裡名琴好書,美酒鮮花,應有盡有,真是世外神仙居呀。」

  秦望北笑道:「我又不似殿下忙碌,一天到晚無所事事,自然就把心思花在這些吃喝玩樂、聲色犬馬上。」

  秦氏雄踞海外百年,在水師未稱雄之前,幾乎壟斷南海航路,富可敵國,論到吃喝玩樂、聲色犬馬,真的是比普通世家精通。秦望北在公主府為客卿,仍有八名倭僮隨行侍候,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比已經習慣與三軍將士同食的瑞羽要講究得多。

  說話間僮僕在爐邊擺開食案,溫酒上菜,酒香濃甜,倒進白瓷素盞裡色澤金豔,略呈紅色。瑞羽端起酒杯微微一動,竟有些稠意,仿佛新蜜,入口柔軟細膩,醇正厚實,酒香由鼻端直透五臟六腑,回味無窮。

  瑞羽身在天家,天下最好的酒少有沒喝過的,但今天秦望北拿出來的這種酒,她是真沒喝過,不由得驚歎一聲,「真想不到,天下還有連天家都不曾聽聞的好酒。」

  秦望北哈哈一笑,「殿下,其實天家未吃過、未飲過的好東西多了去了。」

  「怎麼會?」

  「殿下,你想想,天下子民供奉天家,進獻的飲食當然最好是分量足夠、一年四季都能不斷供奉的。若是那東西太過稀奇,或者不合時令,引得天子後妃皇子公主們興起又獻不上來,或者分不均引起糾紛,那尚膳司的主官豈不是要大大倒黴了?」

  瑞羽卻是頭一次聽到這種說法,忍俊不禁,「有道理,照你這麼說,天家的飲食豈不是糟糕得很?」

  「別的不好說,論到新奇獨特,肯定算不得天下第一家。」

  他執壺為她斟酒,笑道:「殿下,天家諸多約束,哪能隨心所欲?這世間真正能夠遍嘗天下美食美酒、活得逍遙自在之人,乃是有錢有地位卻不握實權的富貴閒人。」

  他在瑞羽身邊除去陪她消煩解悶之外,常常提到海外的諸般好處,只差沒明著勸她放棄神州大地的事務紛擾,僅做四海公主。瑞羽如何不知他的用意,但笑不語。

  二人臨窗煮酒,賞花論雪,談天說地,時間倏忽流過,不覺酒酣耳熱,醺然欲醉。

  瑞羽一時興起,持箸敲擊酒盅,和著節拍唱道:「蓬轉俱行役,瓜時獨未還。魂迷金闕路,望斷玉門關。獻凱多慚霍,論封幾謝班。風塵催白首,歲月損紅顏。

  落雁低秋塞,驚鳧起暝灣。胡霜如劍鍔,漢月似刀環。別後邊庭樹,相思幾度攀。」

  她這一歌隱然已有退意,只是心中還有牽掛,仍割捨不下。秦望北聽在耳裡,心中歡喜,也擊節唱道:「蟾光堪自笑,浮世懶思量。身得幾時活,眼開終日忙。千門無壽藥,一鏡有愁霜。早向塵埃外,光陰任短長。」

  第五十九章 婚姻許

  瑞羽腦中混沌一片,怔怔地坐起,收拾淩亂的衣裳,閉上眼睛呆坐良久,突然道:「中原,我們成婚吧!」

  瑞羽醉意漸濃,再看秦望北,想起他放棄在海外逍遙度日的自在生活,跟在自己身邊大半年,卻謹守她最初的約束,不越雷池半步,毫不觸及軍政要事,被他人視為她養的面首,屢受排擠,於是愧疚之心大起,歎道:「中原,你回去吧!」

  秦望北的酒量比她要好,此時還清醒得很,聞言反問:「為什麼?」

  「你對我好,我卻沒有什麼能夠回報你。」

  秦望北瀟灑一笑,道:「殿下,我對你好,並不是想要你回報。」

  瑞羽搖頭,似醉似醒地輕笑,「中原,不是這樣的。大恩如仇,你若不走,我只怕有朝一日會因為無法回報你,反而對你別生憤恨。」

  這是她對他說過的最危險的話,同時也是她真正不設心防的時刻。在過往的時間裡,無論她與秦望北走得多近,她都在心裡保留了一塊地方,心關緊鎖,不讓他靠近分毫。只在這一刻,她連最隱秘的心房一角都對他開放了一絲進入的縫隙。

  她已經兩次對他有了剪除之心,雖然最後都因為一絲不忍而收了回去,可有一有二,未必沒有三,若再有一次,他未必能逃得性命。

  秦望北何嘗不知自己再跟在她身邊的兇險,但面色仍舊不改,穩穩地給她斟滿杯中酒,微笑道:「殿下,若有那麼一天,你盡可以殺了我。」

  他這樣的反應委實令人驚歎,瑞羽怔了怔,詫異地問:「你說什麼?」

  秦望北面含笑意,神色卻認真無比,悠然道:「殿下,我自認識你之日起就知道你是什麼人,也知道若要跟在你身邊可能會出什麼事。若真有一日你要殺我,只請你親自動手。」

  瑞羽呆怔半晌,待要說什麼,可與秦望北清亮明透的眼眸相對,竟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秦望北舉杯向她致敬,然後痛飲一杯,又是一笑,「殿下,我愛慕你,自然應當傾盡一切去獲取你的愛憐。若是我傾盡所有仍不能得你顧惜,性命又何足道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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